也许是因为家里的女人不少，也许是因为家里女人们的长相都不赖，美女一词对于令超来说，并不陌生，因此也不具备十足的吸引力。再加上家里母亲、两个姐姐对自己的管束，让他将女人和约束、麻烦画上了等号，也就更不愿意与女人打交道。

当然，他不愿意搭理人家，女生也未必多看得上他。他身体发育的晚，高二的时候还像个单薄的小男孩儿。再加上愿意在外面疯跑，一到夏天，更像个黑瘦的秃猴子，哪个女生也没有过多地留意过他一眼。

到了高三，他的个头终于开始突飞猛进地疯长，肩膀也因为经年累月地篮球锻炼而变得厚实起来，眉眼似乎也长开了，再加上一头自来卷，那时的孟令超已经初现美男子的雏形。可当时，班上所有同学都开始为高考和个人的未来操心，谁都没有剩余的精力去注意曾经的黑猴子已渐渐蜕变成人形。

直到高考结束，照毕业相的时候，班上女同学才猛然发现，班上的孟令超居然有个不错的模样，可高考落榜又让这个模样打了几分折扣。待业那段时间，倒是有几个同样???待业的女青年对他格外热情，但那种庸脂俗粉，实在不在他的审美范围内。

给县教育局领导开车的那段时间，干净体面的打扮，日渐稳重的性格，算是把他之前的毛驴子和黑猴子形象彻底颠覆了。就这样一路走进大学，在学校艺术气息的熏陶下，大二年级的孟令超已经算得上是系里小有名气的帅小伙了，也有一些大胆的姑娘们向他倾吐过芳心，但他始终没有想恋爱的渴望。除了仍酷爱画画外，他对文化课也燃起了前所未有的热情，每天上课、画画、看书，忙的不亦乐乎，至于姑娘和恋爱，根本不在他的兴趣范围内。他觉得自己成长的每一步，似乎都要比同龄人晚一些。

没想到，这次音乐学院的偶然之行，终于拨动了他那根蒙昧已久的神经，让他意识到，自己的生活中除了亲情、友情、画画、学业之外，或许还可以有爱情。

后来，令超也琢磨过，那天舞会上，自己为什么会在众多得男生女生中注意到角落里一身红裙的她，漂亮自不必说，但好像并不是唯一的理由，毕竟当天礼堂内漂亮的人不在少数。直到后来，某一次在图书馆翻看电影画报时，自己最喜欢的香港女星钟楚红的照片赫然出现在上面，令超这才明白，原来她长得像她，脸型、眉眼、气质都有六七分的相似，唯一不同的是，她是一头瀑布般的直发。

旧年最后一天的偶然一瞥，换来了新年开始后的念念不忘。在一次人物素描练习中，令超鬼使神差地画出了她的模样。当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身影渐渐清晰在黑白的图画中时，目瞪口呆之余，令超也打定了主意，要认识她。

姜山在得知他的念头后，颇有一种老父亲看到儿子长大了的欣慰，他拍着令超的肩膀，故作深沉地说，“不错，小伙子，你终于长大了，终于知道谈恋爱了，你知道吗，我们一度认为你那方面不正常。现在，我总算是放心了！”

接下来，姜山很顺利地从自己高中同学陈兴河那里打听到女孩名叫邱天，音乐剧专业大二的学生，音乐学院五朵金花之一。陈兴河在问清楚姜山打听邱天的原因后，特意嘱咐他，“告诉你们宿舍的小孟，这姑娘可不是善茬儿，人长得出挑，专业成绩拔尖，据说家里还挺有背景，父亲好像是省一级的领导，小姑娘特别傲，追求者众多，一律瞧不上眼。看看就行了，别真追，省的伤着自己。”

听到姜山的转述后，其他一切信息令超都忽略不计，只有那个名字深深地印在了脑海中邱天，这让他想起钟楚红和周润发的那部《秋天的童话》。长相神似，名字又如此神奇地契合，这难道仅仅是一种巧合吗？令超觉得，这更像是一种天意，他和邱天，理应遇到。

可是，应该如何相识呢？

从姜山那里得知，每学期的期末，音乐学院都要举行汇报演出，算作期末成绩的一部分。演出是公开进行的，外校学生也可以去看，如果真想要接近那姑娘，这可以算得上是一个门路。

于是，在本学期接近尾声的时候，由姜山牵线搭桥，令超隆重地宴请了陈兴河，从他手中获取了音乐学院各年级各专业汇报演出的时间表，与此同时，一个计划也在他心里悄然生成。

一月十六日，星期四晚上六点，音乐学院大二音乐剧专业的汇报演出正式开始。观众席黑压压一片，座无虚席，过道上还站了不少人。作为一个外校生，因为有了陈兴河这个内应，令超拥有了第二排靠中央这个不错的位子。

在认识陈兴河之前，令超甚至都没有听说过音乐剧这个专业，更不知道邱天她们学的都是什么。可今天，他坐在舞台下面，看着台上那些同龄人，时而歌唱，时而舞蹈，那唱腔中饱满的激情，那肢体间蓬勃的力量，都让令超感受到了一种和绘画完全不同的美。如果说，绘画是于无声中处听惊雷，那么音乐剧就是在惊雷之中见繁花。而邱天就是那舞台上众多繁花中最绚烂的一朵。

和那天随意的嬉闹舞动不同，今天舞台上的她，格外专注，一颦一笑、或怒或嗔，歌声清越，舞姿灵动。令超看得痴迷，却没有忘记今天来的目的，他拿出随身携带的速写本，一边欣赏着邱天的表演，一边在上面信手涂鸦。等到整场演出结束后，那本子上，邱天的倩影已经留下了好几页。

演员刚一谢幕，不等观众散场，令超就从观众席上离开，一路打听着来到了后台，静待演员退场。

等了好久，台下观众的声音渐稀，演员们才渐渐从后台走出。令超仔细辨认着那鱼贯而出的演员，生怕一不小心，让邱天溜走。还好，让他等到了。

此时的邱天已经换上了常服，脸上的妆似乎也卸掉了一些，比起之前在台上，清丽了不少。她正和身边的一个女孩有说有笑地往外走，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个陌生的男孩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眼看她就要经过自己，令超拿速写本的手攥得更紧了。

在擦肩而过的那个瞬间，令超觉得自己几乎失掉了上前搭讪的勇气。眼看着邱天目不斜视地经过自己，向出口走去，令超忽然回过神来，追上几步，拦在邱天的面前。

邱天和她身边那个女生都是一愣，也许是这种场面经常发生，那个女生看了令超一眼，又用肩膀碰了一下好友，脸上满是看热闹的坏笑。邱天则眉头微皱，“你是谁？干嘛？”

“我叫孟令超，隔壁美术学院的。这个，给你。”说着，令超递上了那个速写本。

邱天一脸费解地接过本子，翻开一看，变了脸色。“这是你画的？”

“是的。”

“谁让你画的？”邱天表情严肃，语气强硬。

“我让我画的。”

话一出口，令超和邱天都愣住了，那个女孩却乐出了声。也许是完全没有料到自己的诘问会获得这样的答案，邱天瞪着一双好看的眼睛，怒视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生，一时间竟说不出一句话。

令超也没想到自己会冒出这样一句话，但说都说了，覆水难收，便也索性直直地对视上去......

茅塞顿开

可才一对视，令超就败下阵来。失了节奏的心跳、烧得厉害的脸颊，无一不在逼迫他将目光收回。可对面的姑娘，面不改色，就那么直直地盯着自己，眼神中带着几分讥诮。锋芒下，令超目光闪躲着，清了下嗓子，“别误会，就是个速写练习，随手画的。”

“随手画的？那你干嘛非得追着给我看？交作业吗？”邱天的声音在人群已经退去的大厅里显得格外清亮，眼中的讥诮已经蔓延到了嘴角。

令超从没被女生这样注视过，他觉得自己的耳根也许都红透了，心慌得很，硬撑着开口道，“不愿意看你就扔了吧，打扰了，再见！”说完，转身拔腿就逃。

“你站住！”邱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令超不想理会，脚却不听使唤地僵在了原地，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过身来，看向邱天，“请问，还有什么事？”

“据我了解，去你们学校当一节课普通模特给三块钱，你这少说也有十张了，来，给钱，三十！”说着，邱天摊开手，伸到令超的面前。

令超整个人愣在原地，他实在是没有想到，事情会朝着这样的方向发展。邱天旁边的女生，却笑着冲他嚷嚷，“喂！还愣着干嘛，快给钱啊！我们校花还能让你白画？收你三十都是少的！”

家里每个月给令超一百块钱生活费，大姐每月会寄个二三十块钱给他，三十块钱对于他来说，虽不是巨款，但也是四分之一的生活费了。而此时，他的兜里，满打满算，也就六七块钱。他拼命思考着对策，无果，干脆心一横给就给，还能让她瞧不起！大不了稀饭咸菜挺几天，反正也快放寒假了。

他掏出兜里的钱，递到邱天面前，“我身上没带那么多钱，你跟我回学校取吧！”

邱天眉毛一扬，哼笑了一声，上前一步，接过钱，往速写本里一夹，把本子“啪”地拍在令超的胸前，“有钱了不起啊，以后做事情多想想后果，别脑门子一热就来套近乎！这次便宜你，拿上你的杰作赶紧走，以后再敢随便画我，小心我让你念不成书！”说完，拽着另一个女生扬长而去。

令超留在原地，脑子嗡嗡作响，他觉得心中升起一团火气，想要发作，却又无计可施。他烦躁地从本子里抽出那几块钱，使劲儿往兜里一揣，又看看那画，想要撕它下来，可刚一动手，却又停了下来，他愣愣地看着画上邱天舒展的肢体，叹了???口气，端着的肩膀也松垮下来。合上本子，看向那个已经走远的背影，令超暗自咬牙以后可别求着我画！

活到二十几岁的年纪，第一次有了怦然心动而又念念不忘的对象，好奇劲儿还没过，就被对方一盆冷水浇的透心凉，失败，彻头彻尾的失败！

从音乐学院回来，连续好几天，令超都是无精打采的，下课回来，画室不愿意待，图书馆也懒得去，直接往床上一躺，望着屋顶发呆。宿舍兄弟都无比同情他的遭遇，涂自力攀上梯子，扒在床沿，“兄弟，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非得盯着这么个带刺儿的，你要是真想处对象，哥给你介绍啊！”

“就是，别说这姑娘不是一般人能追上的，就算追上了也得扒层皮，在一起之后指不定还得有什么幺蛾子呢，别追了，划不来，换人吧！”姜山在一旁帮着腔。

令超烦躁地一翻身，脸冲着墙，不再搭理舍友，涂自力朝姜山吐吐舌头，摇了摇头，爬下了梯子。

被邱天冷嘲热讽后，令超颜面尽失。长这么大，他就没受过这种委屈。小时候，作为家属区远近闻名的混世魔王，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儿；到了大学，从来都是女生主动接近他，他孟令超什么时候如此低眉顺眼地被一个女孩训得一愣一愣的，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可是咽不下又能怎么样呢，总不能像小时候那样就地打滚博同情吧！那么，死乞白赖地追上去？面子还要不要！

令超心烦极了，越是想要忘记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那张脸就越发清晰俏丽、似笑非笑、无比骄傲。令超悲哀地发现，对于这张脸，他完全讨厌不起来，即使是被脸的主人劈头盖脸地嘲讽，他也一点儿怨念都生不出来，有的只是自惭形秽。活了二十多年，他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自卑，那是他上学时成绩倒数时都没有过的心绪。

因为，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邱天产生好感。不单是漂亮，大姐二姐也很漂亮，接近自己的女生中也有长得不错的，邱天的美和她们都不一样，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自信，甚至可以说是高傲，她的眼神，她的表情，她走路的姿态、说话的腔调，都透着十足的底气，那是普通家庭出身的孩子模仿不来的，而在邱天身上，那已经是自然而然的习惯。这底气对他有着神奇的吸引力。

令超想起陈兴河之前介绍的，邱天的父亲是省级的大领导。过去，他从来不认为领导和老百姓有什么区别，不都是人吗，领导还能多长两个脑袋是怎么着。尤其是给县教育局领导开车那段时间，他更是觉得有些领导简直俗不可耐，比老百姓不堪多了。可现在，他又陷入了自我怀疑。

令超觉得自己的心里堵着一块大石头，挪不开，移不走，就那么横在那里，他急需一个帮手。思来想去，他翻下床去，随手抓了件外套，就往宿舍外走去。留姜山和涂自力在身后面面相觑。

“大姜，你说他不会想不开跳人工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