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1 / 1)

儿女们总认为很多事情可以瞒过父母,悄悄开始,悄悄结束。可是,他们没有意识到,所有的父母都曾是儿女,他们也走过同样的路,看过相似的风景。子女的一举一动,在父母的眼中都是被无限放大的,只是当事人自己不知道罢了。

令超一个孩子都能发现的情况,喜兰和凡江怎么能不知道。早在令超感觉到大哥不对之前,喜兰就偷偷地跟丈夫说过大儿子最近的反常,凡江虽没有喜兰那么心细,但身为父亲,儿子的变化,他也全部看在了眼中。

喜兰对凡江说,要不你去问问谦儿,看看到底遇着啥难事儿了,不管是工作还是感情,能帮咱就帮孩子一把。

凡江没做声,第二天上午却特意请了个假,去了令谦的车队,找到正在装车的儿子。对于父亲的到来,令谦惊讶却又隐约觉得是早晚的事儿,最近一段时间始终惴惴不安的心,好像在看见父亲那刻,突然安稳下来。

凡江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陪儿子一起出车。这次是去县东南角的一个厂子送货。一路上,两个人先是沉默,沉默了好一阵,凡江先开了口,最近单位工作不太顺心?还是和谁闹不愉快了?

令谦笑了一下,说,没有,都挺好的,刚才你不都看见了,我们厂子的人都挺好。

那就是......和方媛闹别扭了?

令谦没想到父亲这么直截了当地问出来,一晃神,车子歪了一下,又赶紧回正,父子二人身子猛地晃了一晃。

你小心,哎呀,你可小心开车!你这样的我和你妈怎么能放心!凡江稍稍平复了一些紧张的情绪,冲着儿子嚷嚷了几句,他很少发脾气,这次真有点儿急了。

没事儿,我一直都挺守交通规则的,你俩有啥不放心的。令谦笑笑说。

心里有事儿就说出来,总憋在心里,能舒服?心有事儿开车就没法专心,多危险。凡江语气和缓了下来。

没什么事儿,我能有什么事儿。

凡江听闻这话,扫了一眼儿子,叹了口气说,你小子,到现在还嘴硬呢,你这段时间天天魂不守舍的,连你弟弟妹妹都看出来了,天天在那嘀咕,我和你妈能看不出来?你还瞒着我俩,挺大的小伙子,有啥事儿不能说的,你和方媛是处对象呢吧?

今天,父亲的话语中第二次出现了方媛的名字,令谦的心也又一次被刺痛了,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地说,没有,分开了。

终于,凡江从儿子的口中得到了他早就猜到了的答案,却依然有些晃神,有些讶异,有些失落,他看了看身旁正在开车的儿子,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长长地叹了口气。驾驶室又陷入到一阵静默当中。

接下来的一路,父子二人一直默契地保持着这种静默。好不容易,到了卸货的地点,已经是中午了,忙活完,令谦看了一眼表,对父亲说,爸,这附近有个饭馆还不错,咱俩中午就在外面吃点儿吧,我请客!

凡江看了一眼儿子,笑了,说,这片儿你熟,听你的。

的确很熟,过去几个月,这一片儿的饭馆,令谦和方媛基本上吃了个遍,尤其是这间名叫“福客来”的菜馆,他们俩来过好几次。也许是触景生情,令谦终于简单地向父亲交代了一下他和方媛是如何开始又是为何结束的。

如果说,俩人的开始是过去多年感情积累下来的水到渠成,那么,二人的分开,就是对未来不同规划造成的分道扬镳。

高中毕业,方媛接了母亲的班。在外人看来,供销社售货员的工作收入不错,又十分体面,但方媛心里一直不是非常满意,她一直想上大学。

当初接班也是那种社会状况下的权宜之计。而现在,国家恢复了高考,她过去的同学中,也有一些人成功地考上了大学,哈尔滨、长春、甚至上海、北京,天南海北,哪都有,其中就包括她之前的好朋友林宁。上次林宁放暑假回来,谈起在北大的生活。林宁口中的北大,是一个方媛完全不了解,却又无限憧憬的世界。方媛觉得,林宁这次回来和之前很不一样,更有书卷气,也更成熟,她说起北大的时候,眼睛里始终绽放着一种火热的光芒,那光芒几乎都要把自???己也给熔进去。

在上次和林宁见过面后,方媛想考大学的心思又活了起来,她想,过去自己成绩和林宁差不多,甚至有时候还要考的比她好,虽然耽搁了一两年,但自己的底子还不错,若是现在重新把高中课程捡起来,即使考不上北大,也能上个差不多的大学,考上大学,就有可能走向更大的城市,自己可不想在这个县城里生活一辈子,那太没意思了。

可是,自己考大学去,令谦怎么办?俩人虽然只在一起几个月,但她真的萌生过和令谦过一辈子的念头,令谦的确是个很好的男人,很值得托付终身,可是,自己的终身,是要托付给别人,还是自己做主?这让方媛陷入了苦恼和沉思。

可以让令谦和自己一起考大学啊!令谦之前的成绩也还可以,努努力也是考得上的!想到这一点的方媛又高兴起来,在下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向令谦说起了自己的这些想法。

令谦很诧异。高中毕业后,他从未动过考大学的念头,尤其是进了车床厂的司机班,他觉得很满意,他喜欢开车,喜欢开车送货、一走一天这种无拘无束的生活。他看着眼前的方媛眉飞色舞地畅想着两个人未来的大学生活,忽然感到一种陌生。

方媛也觉出了令谦对考大学这件事兴趣缺缺,她暂停了畅想,认真地问对面这个男子,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想不想和我一起考大学?

令谦没有立刻否定,只说了一句,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咱们回去都好好考虑考虑。

后来的再次见面,成了两个人最后一次相见。令谦坦白,自己更想继续现在的生活。方媛急了,质问他:为了我,也不行吗?你就那么想在这县城里待一辈子?你怎么那么不思进取呢?

令谦没有和她吵,只是说,每个人想过的生活不一样,你想考大学就去努力考,好好考,我支持你。如果,你需要我等你,我就等,如果,你遇上了更好的人,能过上更好的生活,你就去,我不埋怨。

就这样,虽然谁都没有正式说分手,但这之后,两个人再没有见过面。

那天席间,凡江对儿子说,这人和人啊,就像我们数学里讲的,有的始终平行,一辈子也没什么交集。有的一开始是平行的,走着走着,被对方吸引,偏离了原来的轨道,就遇上了,可是,大家又都不想停下前行的脚步,交汇之后,又各朝各的方向走远了。只有那些为对方偏离轨道之后,又心甘情愿地停下的两条线,最后才能缠绕在一起,形成一个圆,组成一个家。你和方媛都是好孩子,只是缘分还没到。等吧,等那条真正适合你的线吧。

无疾而终的恋爱,让令谦不舍又无奈,父亲的一席话,却让他感到了难得的释然。还是父亲厉害啊,简简单单的一个比喻,就让自己明白了许多。好吧,等吧,等待自己生命中的另一条直线。

嫂子秀莹

如果说,这世上有些人相遇是为了擦肩而过,那么,也一定有一些人擦肩是为了相遇和回眸。对于令谦来说,方媛属于第一种,秀莹是第二种。

和方媛分开之后,也有一些人给令谦介绍过对象,纺织女工、教师、大夫,什么职业都有,因为都是朋友或是厂里同事介绍的,碍于情面,他都去相,但都没有谈成,或者应该说,一个都没开始谈。

也许是还没遇到可心的,或者,还是放不下方媛,他自己也不太清楚,也不想细琢磨这事儿。就像父亲说的那样,早晚有一天,有那么一条属于他的线绕过来,才二十来岁,急什么。

令谦不着急,缘分却急了。在和方媛分手两个月后,令谦的那根线,从本市的另一个县一点点靠了过来。他是去隔壁县的第二车床厂送配件认识秀莹的。

那天,路上卡车出了点儿故障,到了第二车床厂,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又赶上午休,一打听,和令谦对接的人上食堂吃饭去了。

还没入夏,天气却已经有些热了,令谦坐在车床厂传达室的阴凉下一边等那人,一边和看门的曹师傅闲聊着。他时常来这边送货,和曹师傅很熟。

正聊着,大门外远远地走过来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穿着一件鹅黄色半袖针织衫,白底紫色碎花长裙,头发半扎着,长度到肩膀往下一点。

这姑娘走到大门口,笑着朝曹师傅打了个招呼,“曹师傅,吃完饭啦?”声音很清脆。

“啊,吃完了,这不,正消食儿呢。小胡啊,你这是忙啥去了,咱们厂子涨工资的事儿定没定呢?”曹师傅问。

“呦,曹师傅,你看你说的,好像涨工资的事儿我说了算似的。我上午就是去送个报表,和工资的事儿没关系。”姑娘笑着答道。

“我可不管有没有关系,你可是我们的财神爷,大家最愿意见到你,见到你就见到钱了!”曹师傅说完大笑起来。

“行,就冲你这话,涨!下个月就涨工资,每个人涨一倍!”姑娘也笑了,打趣道。

令谦坐在一旁,看二人说笑得很有意思,也跟着笑了起来。姑娘说了句,“曹师傅,你们聊,我先去食堂打饭了,也不知道这个点儿食堂还有没有饭了。”然后冲令谦微微一点头,快步走进了车床厂大院。

“小胡,胡秀莹,我们厂新来的会计,你没见过。这姑娘,可会说了。”曹师傅随口向令谦介绍了一句。

胡秀莹。令谦记住了这个名字。

一周之后,令谦又去第二车床厂送货,这次他去的早,上午九点来钟就到了,卸完货,刚要走,厂长老于叫住了他。

“小孟啊,你一会儿还有事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