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天早上8点准时坐在教室的最前排,找回我失去的另外一半高中生活,晚上,在R大的自习室里写完一套又一套各种各样的模拟题,离开时已是深夜。
生活的忙碌像一剂麻醉剂,使我的心得以暂时平复。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以为自己已忘记了如何怀念,午夜梦回,眼泪却总是湿透枕畔。
我总是在上课的间隙,拨通锺洋家的电话,那边会传来令我心碎的声音。锺洋用一如既往的快乐语调向我诉说著残酷的现实。
我一次又一次按下重拨键,反复听这个声音,将它深深的刻在心里。
“你好,”我跟在他的後面重复著那句话,“我现在不在家,请在提示音之後留言。”
61
今天早上,我去上课时,看见了申小雅。她胖了一点,脸色好了很多,站在R大门口好像在等人。
我从她面前骑过,她向我笑了笑。我也只是笑笑,并没有停下来。
就算没有我的帮助,她最终还是上了R大。我心里想著,锺洋果然是被我害死的,我先下了一个毒咒,又让他死的不明不白。
你应该是恨我的吧……可是为什麽不来找我报仇?就算你化成厉鬼来找我索命,我也希望能够再次见到你……
也许是因为偶遇申小雅,我忽然起了回高中看看的念头。
那个令我们初次相识的旗杆,那个记录著所有欢笑与泪水的看台,那个我们曾朝夕相处的宿舍,还有,那条夺去他生命的路。
我以前总是避免从R大附中门口经过。在我眼里,那条路浸透了鲜血。我甚至能够看见躺在那上面的,年轻的,支离破碎的身体。
62
傍晚,学生都已放学回家,校园里人烟稀少。我如一个离开多年的老校友,慢慢走过每一个充满回忆的地方。
看台後面的楼梯隐没在阴影里,只有出口处有阳光射进来,像一道天堂之门。我低下头,借助那光,小心翼翼的辨认每一级台阶。快接近出口时,眼前一下子暗了下来,我抬起头,看见一个人。
他是逆光站著的,脸上一片模糊,周身镶了一圈金色光晕,如神祗下凡,令我目瞪口呆。
他微笑著,对我说:“席安,我从很远就看见有个人同你很像,没想到真的是你。”
我受到刺激,神经错乱起来,掉头就跑。锺洋见我逃跑,也拔腿就追。迎面正是图书馆的大门,我便跑进去,沿著楼梯一直往上,跑到最顶层,已到尽头,慌不择路之际,我躲进一间未上锁的房间,锺洋随後赶到,也跟著进来。
房间很大却漆黑一片,摆放著一排排书架,空气里弥漫著一股尘土与纸张混合的味道。我突然发现自己走路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便不敢再动,倚在一个书架後面无声的喘气。许久,另一个脚步声也消失了,我疑惑著,轻轻抽掉眼前的两本书,想看看另一边的情形如何,没想到正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我惨叫一声,向後踉跄几步,撞倒了身後的书架,一下子发生连锁反应,後面“轰隆轰隆”,倒塌之声不绝於耳。图书馆的老师闻声赶来,将我们怒斥了一顿,责令今天之前将这里恢复原样。
老师走後,锺洋便到我身边,一只手按住我的肩,以防我再次逃跑:
“你跑什麽呀?”
我其实也不知道自己问什麽要跑,有点儿像低等生物突然受到刺激以至末梢神经不能与大脑统一。
我抱住他,哭道:“锺洋,一定是你太恨我,才不能升天,是我害了你!”
他听了以後莫名其妙:“升天?我升天干什麽?”
我抬头看他,光线太暗,什麽也看不清,便用手去摸他的脸:
“你已经死了,难道你自己不知道?你果然是憎恨我的,所以才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死,一只心想找我报仇……”
他抓住我在他脸上摸索的手,似乎觉得很好笑:
“席安,你听谁说的?谁告诉你我死了?”
“……你一直没有出现,我想如果你没死,不会不来看我……”
“所以你又开始自以为是,不求甚解,胡思乱想?席安,你这个毛病到底什麽时候能改掉?”
“……你……没死?”
“我当然没死,活蹦乱跳。”
“可是那辆车……”
他的身体好象微微一震,将我拉近,声音很轻,但很湿润:
“是你推开我,忘记了吗?你救了我。”
“我……救了你?”我疑惑的瞧著他的眼睛。
“对,所以我要报答你,”他笑的很诡异,“我要以身相许。”
我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一拳将他打倒:
“你这个混蛋,既然没死为什麽不出现?我为了你差点割腕自杀!”
“你说什麽?”他扯过我的左手,手指按在那道新生的疤痕上,声音颤抖,“你做什麽傻事!就算我真死了,你也不能──”
我抽回手,点指著他的头:“你说,为什麽不来看我?这是对恩人的态度吗?”
“冤枉啊,你昏迷的时候我天天守在你旁边,废寝忘食,心力交瘁,直到你脱离危险了才回深圳去,差点儿被开除。”
“我出院以後为什麽不给我打电话?”
“你妈妈说你去杭州了,也不肯告诉我电话号码。”
“对了,我妈为什麽也说你死了?还给我念了一段你的遗书呢。”
“啊?你妈跟我有什麽仇我可不知道,不过你也够苯的,我要是被撞死了,哪儿还有工夫写遗书啊!”
“奇怪……”
“行啦,别想了,快点儿把这儿收拾完了,我请你去吃顿好的,我现在可是致富了。”他拍了拍口袋,得意洋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