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没事吗?”男人伸过一只手,似乎想看看他的膝盖。

而陆维倾猛然抬头看他,两人目光相对,俞生南目光温柔,而他像极了冒着热气的水壶,头顶蒙上一层紧张的热汗,他目不转睛地死死盯着俞生南,嘴巴啊了一声,那两个字在他唇齿边几乎脱口而出。

“俞老师,给我俩签个名吧!”闻若康出声打破了这个气氛,他递上黑色的笔记本。

俞生南收回注意力,朝着他们两人微笑,痛快地接过,“那下次要签名别跑那么快,年轻人慢慢来。”

他刚签好名,又被其他人团团围住。陆维倾捂着胸口,他长吁一口气,幸好……幸好他没有出声,现在还不是时候。

一旁的闻若康是头一回瞧见他这副紧张不安惊慌失措的样子,那张轻薄的唇被下牙咬出鲜明的红印子,在白皙的脸庞上显得很惹眼,他用手擦了擦额头的微汗,那眉毛也好像被擦了一般,闻若康有些移不开目光,他心神微动,胸口一阵温热。

陆维倾没有察觉友人的异样,他心事凝结,目光始终投射在俞生南的背影上,又捏紧了手心,喉结一动,他想,这样就算做把那两个字咽下了。

公众号婆婆推文,群九八二六三八零三五2020-03-10 20:02:54整

九十年代的人们在夜晚有两大娱乐爱好,一是在舞厅跳舞,霓虹灯光在旋转的圆形舞灯下折射出靡靡彩光,老旧的迪斯科和萨克斯吹奏的舞曲,年轻男女们手搭着肩膀或腰身跳着三步舞,用身体的摆动释放着热切的感情。

第二个是看夜场电影,在北门或者南门的老影楼,通宵放着经典老片,《罗马假日》《乱世佳人》,一部接着一部,那些偷偷摸摸的情侣在黑暗的影院里亲吻着,发出细碎的动静,也有那些平日里孤僻的人,在影院寻找同样寂寞的伴侣。

陆维倾找到的第二个兼职就是去影院撕票子,从晚上八点到凌晨两点,他就守在南门影院门口撕着电影票,这份工作是闻若康的妈妈帮他介绍的,工资虽然不多,但在电影播放的间隙,他有时间可以看书学习,算是一举两得。

不过影院的隔音不是很好,他坐在播映厅外的票亭子,时常会听到里面传来轰隆的炮火音效声,又或者是慷慨激昂的古典音乐,这会让他微微分神,不过时间久了倒也习惯了。

闻若康时常过来陪他,带着几本漫画书或者武侠小说,和他呆在两平米不到的小隔间里,并排坐着看漫画,陆维倾曾问过他不觉得很无聊吗,对方倒是一本正经回答,整天在宿舍和他们打牌才无聊。

陆维倾总觉得男人是喜欢热闹的个性,可是一旦多问两句,闻若康就把大哥的架子搬出来,一副陪自家兄弟有什么关系的模样,陆维倾只好收住不再多言,但对方这样讲义气,他很是感动。

这或许是他一直以来没什么关系不错的朋友,小学的时候经常被继父打,脸上不时地带着伤去上学,个别同学想要关心他,结果被他过剩的自尊心给怼了回去。同学们都不喜欢这样带着刺的个性,渐渐地都不再同他说话,甚至还有在背后嘲笑他的人。

上了初中后,他开始刻意隐藏尖锐的一面,一点一点地修炼笑容,他学着和和气气地和同学们聊天,出色的外观又让他在女生群体中有了不低的人气,偏偏这时候,青春期饱受两套生殖器官发育的痛苦,即便有聊得来朋友,过重的心事也不允许他同旁人亲近,到了高中,学业繁重加上母亲的突然离世,他也没了交朋友的心思。

闻若康的亲近给了他不少慰藉,母亲去世后,他常常觉得孤家寡人活在这世界上,就像没有家的游魂,形只影单,无限寂寥。朋友这个词,这么一看,哪怕是普普通通地依偎倚靠,也成了不可忽视的温暖。如果哪天闻若康没来,陆维倾也会感到一丝不可明说的寂寞。

那天,大雨倾盆,骤然春雨让陆维倾措手不及,他没带伞,见雨势一时半会儿不会停,决定冒雨跑回宿舍,他举着一叠报纸遮在头顶,在深夜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奔跑着,雨水很快淋透了他的身躯,春寒料峭仍是寒冷,他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可步伐却没停下,心想着再跑快些就行了。也正是这般慌张,他撞上了从窄巷出来的行人。

两人一撞,互相倒在地上,陆维倾连声道歉,他飞速地起身,赶紧去扶旁边的行人,只见那人一抬头,竟是俞生南!

陆维倾一惊,原先抓着的手立马松开,害得俞生南又坐回了地上,男人好气又好笑,“你到底是想扶不扶?”

陆维倾这才意识自己的唐突,连忙再度扶着男人起身,低声问道,“没摔着哪儿吧?”

“再给你放几回手估计就得摔着了。”

“不、不好意思。”陆维倾倍感羞赧,结结巴巴地道歉着,然后转头去捡刚刚被撞飞的黑伞,赶紧将伞递到对方手中。可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俞生南的衣服已然湿透,他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我就说带个劳什子的伞,反正每回都得湿着回去。”

陆维倾以为他在责怪自己,耳朵羞得通红,立马连声道歉,嘴里说了好几个对不起,直到被男人给打断。

俞生南见着年轻人始终低头诚恳道歉,再想发作也不忍心,他一中年人何苦跟小伙子置气,见对方身上湿得比自己还厉害,便问,“你大半夜急着去哪儿?”

“回宿舍。”

“哪个学校啊?”

“T大。”

一听是T大,俞生南就来了兴趣,他问道,“T大不是有宵禁吗,你这么晚出去做什么了?”

“我在影院打工。”

“打工啊,一会儿是不是还得翻墙回去?”

“额……”陆维倾不吱声,心砰砰跳,就像个被拷问的小学生,被人捉个现行。

倒是俞生南见他这样子忆起往事,哈哈大笑起来,陆维倾怔怔地看他,不知如何是好,过了一会儿,男人笑停了才停下,然后他举着伞递在两人中间,说道,“走吧,淋成这样。”

陆维倾一愣,不知道他要走去哪儿,只是那身子仿佛不听使唤似的,亦步亦趋跟在俞生南身后,那伞不大,稍稍不注意便会碰到,陆维倾臂膀一缩,刻意地往后退了两步。两人走了半条街,停在一栋不小的公寓楼前,男人按了按门铃,只说了一句小许是我,门便开了,他走在前头,刚爬了两节楼梯,没听到动静,于是回头看着站在楼下正一脸迷茫看着他的年轻人。

“上来。”

陆维倾不知这是哪儿,他肚子里好些个问号,却没一个敢说出来的。两人刚爬上二楼,公寓的门便开了。一位矜持优雅的妇人候在门口,接过俞生南的雨伞,轻声问道,“怎么淋成这样?”

“这个你得问他啰。”俞生南指了指后面,陆维倾不尴不尬地杵在门口,又把头低了下去。

倒是妇人忙招呼他进屋,还从卧室拿了条毛巾递给他,“先擦擦吧。”随后又朝着二人说道,“我去和陈嫂给你们煮点热茶,你们先坐着。”

俞生南进了屋子便在棕色的软皮沙发上半躺下,扭了扭脖子,锤了捶腰,甚是自然,而陆维倾换好鞋子不知如何是好,他环顾了这间屋子,处处都装点的别致雅静,客厅的隔断是一面半镂空的古旧屏风,而电视机后面挂着一幅字帖,写着“山中有遗貌,矫矫龙之姿”。

“怎么不坐下?”妇人从厨房端了两杯热茶,见着陆维倾仍呆愣地站在原地,便让他去沙发上去坐,“你们先坐着,我再去弄点点心。”

“小许别忙活了,我们就坐坐一会儿就走。”俞生南接过了茶,朝着陆维倾说道,“坐下吧,等身上干些再回去好了。”边说边拍了拍沙发让他坐下。

陆维倾僵硬着身子一步一步地上前,接过茶,轻轻说了一句谢谢便乖乖地坐下,他捧着刚烧开的茶水,即便是隔着陶瓷杯,手心也被捂得滚烫,可他不敢喝。而一旁的俞生南捧着茶杯先是闻了闻,然后吹了口气,再浅浅地一品,满足得喝上一口,最后发出“哈”的长叹。

这种画面令他大脑转不过弯,太不真切,又过于真实,即便脑子里编排过,也断然预料不到是这样的场景,他怀疑起现实的真假。

“你好想很怕我。”俞生南注意到年轻人只坐在沙发边角,他甚至怀疑屁股连一半都没坐满。

“没、没有。”陆维倾摇了摇头。

“我看着像坏人吗?还是你觉得我要找你讨债来了?”俞生南笑了笑,他觉得年轻人的反应甚是有趣,结巴成这样,不是怕能是什么。

他向来豁达,不至于为雨中一撞就大动干戈,何况年轻人是晚辈还是校友,许是自己看起来严肃了些?他想了想,便朝陆维倾笑着,亲切地问道,“我叫俞生南,你叫什么名字?”

陆维倾听到这句话,一直垂着的头缓缓抬起,他看到男人如沐春风地看着他,眼睛里盛满慈爱关怀,心里突然有些道不明的酸涩。

俞生南也没料到这话竟害得年轻人闪烁起了泪光,适才在楼下,昏暗的灯光他看不清对方的模样,结果现在白炽灯一亮,照出眼前人的五官,竟是如此的标致。眼前的小伙子长着一张极为俊美的面容,流畅的颌线勾勒出冷漠的气韵,但艳丽的唇峰又显得姣美,最吸引人的还是那双眼睛,因含泪而添上了几分楚楚动人,总之,是个过于漂亮的男人。

但不知为何,他觉得这面容有些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