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3章(1 / 1)

对方叫唐泛,顺天府从六品推官。

官职小得在京城这块地方完全掀不起半点波澜,却因为潘宾的一席话,使得汪直对这个小人物上了心。

为了解开潘宾的困局,对方借潘宾之口,给汪直出了两个主意:一是离开万贵妃的阵营,转投太子。

二是抛弃现在的一切,往外经营,譬如军功。

起初,汪直对这两个主意不以为然,并没有放在心上,但后来发生了许多事情,都仿佛一一印证了唐泛那些话的正确性。

留心之下,汪直才发现,这个唐润青,虽然官职低微,却实实在在是个妙人与能人。

旁的不说,单是他破的那些案子,就足以令人拍案叫绝。

汪直意识到自己可能小看了唐泛,便有意无意与其接近结交。

在那之前,他从不认为自己需要朋友。

汪直也承认,一开始跟唐泛结交时,他是别有目的的,他估摸着,以唐润青的敏锐,很可能同样察觉了自己的心思。

不过唐泛什么也没说,甚至还给汪直出了不少主意,帮他度过难关,从京城孩童拐卖案再到威宁海子共同进退,无心插柳柳成荫,两人越走越近,关系微妙,不是朋友,却能无条件信任彼此。

真君子与真小人往来,似乎总是君子吃亏一些,所以就算唐泛知道汪直跟自己不是一路人,看在对方总算还有原则底线,不像尚铭那等为非作歹的份上,也不吝指点。

不知不觉,两人竟也交往了这么多年。

等到汪直扬威于波涛之上,与当年他曾经崇拜向往的三宝太监齐名时,他才发现,自己似乎完全偏离了原本要走的方向。

一开始,他也只不过是想要让所有曾经看不起自己的人都匍匐跪拜而已。

但如今,他所得到的,已经远远超过了最初的预想。

也许百年之后,别人提起汪直这个名字,不是将他与只会勾心斗角,争权夺利的尚铭梁芳等辈相提并论,而会说一句此乃我辈大丈夫也。

予愿足矣。

“老祖宗,唐相不日便要回江南了,咱们要不要准备一下?”一个小黄门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问。

“准备什么,他都致仕了,还要百官出迎不成?”汪直翻了个白眼。

“可,可是唐相毕竟在朝野素有声望,听说这次同行的还有定安伯……”小黄门嗫嚅道。

“那瓜娃子肯定又是来蹭吃蹭喝的,等他们快到了,你来禀报一声便可,用不着弄那么多虚头巴脑的,信不信你到时候讨不着好,反倒还会挨一顿数落!”

汪直微哂一声,虽两鬓已现星白,依旧可见俊美轮廓,张狂之色早已沉淀在岁月之中,唯有一双眼睛锐利如电,不减当年。

小徒弟还想说什么,却被汪直不耐烦地挥挥手,只得怏怏地走了。

虽然表现出极大的不耐烦,但在听说那人即将到来时,他的嘴角仍然禁不住微微露出一抹笑意。

西窗下,风摇翠竹,疑是故人来。

年年岁岁,满树生花。

第165章 番外十四皇帝

生在这个朝代,不知是幸或不幸。

许多人认为是幸运的,尤其是经历过英宗、宪宗两代皇帝的大臣们,每回祭祀的时候,他们恨不得向上天叩三百个响头,再感谢本朝的列祖列祖,感谢他们送来了这么一个不折腾的好皇帝。

是的,不折腾。

经过宪宗皇帝的洗礼,大家现在对皇帝的要求已经很低了,只要不折腾就好。

从某些角度来看,当今天子,这位弘治皇帝,不仅不折腾,而且还给了大家许多惊喜。

比如说,他勤政。

不仅大朝会小朝会常朝从不缺席,连已经荒废了许久的经筵都重新开了起来,众臣一开始还欣喜于皇帝的勤奋,后来见他实在是太勤奋了,又见他身体本来就不好,先天不足,三不五时生病不起,生怕他努力过头英年早逝,他们盼了许久的正常皇帝转眼即逝,连忙劝他多注意身体,悠着点,经筵不开没关系,朝会偶尔也可以缺席,您的努力臣等都看在眼里,还是为天下百姓保重龙体为上。

这实在是令人啼笑皆非的一个奇特现象。

在成化朝,大臣们无论如何都没法让皇帝勤政起来,现在反倒是哭着求着让皇帝不要太辛苦。

别的人也就罢了,唐泛等人与皇帝朝夕相处,亲眼看着他从纤弱少年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天子,感情自然不同一般,他们比旁人更了解皇帝的身体,肯定也不愿看着大明朝好不容易来了一个中正平和,仁慈温柔的天子,却像流星似的一闪而逝。

幸而皇帝也听进了唐泛他们的劝导,渐渐改变了生活习惯,又在唐泛的坚持下每三天让太医请一次脉,虽然身体依旧不如何好,可也并未操劳过度惹出大病。

又譬如,因为幼年的经历,眼看着这位天子本该养成唯唯诺诺优柔寡断的性子,又或者走上嗜杀成性专横独断的昏君路线,但有赖于他性格中与生俱来的温柔,以及师傅们后天的教导,还有皇帝身边层出不穷的好人,弘治皇帝难得地并没有长歪。

在大臣们看来,他或许也有些软弱,这主要体现在天子只娶了一位皇后,并且因为皇后活泼悍妒,就被吃得死死的,别说纳妃了,连被临幸的宫女都没有,放在民间就是俗称惧内。但民间百姓惧内,毕竟只是一家一姓的事情,这天子惧内,只娶一后,可真是闻所未闻,千古奇观了。

不仅如此,皇帝虽然在登基之后对先帝遗留下来的那些僧道宦官大肆扫荡,但是就在不久之后,他自己也开始信奉起道家方术,即使没有发展到像他父亲那样懈怠朝政,但也足够让大臣们出一身冷汗了。

除了这些小毛病之外,这位皇帝再没有其它可挑剔的了。

他也许没有太、祖皇帝的英明果断,在军政大事上总要斟酌再三才能下决定,但他同样也没有太、祖皇帝的残暴。

他对臣下,尤其是对股肱大臣的态度近乎温柔体贴。

在那之前,即便是唐泛他们这等内阁阁臣,散值的时候也得一个人回去,有些时候因为公务耽搁时间,回家太晚,有条件的大臣,充其量就让家人在外头等着,那些清贫的大臣就只能独自归家了,皇帝听说这件事情之后,特地拨出一部分禁卫军,让他们每日负责护送晚归的大臣回去。

又比如本朝立国以来,太、祖皇帝觉得大臣们都是拉磨的驴,用不着休息,所以一反唐宋先例,将假期压缩到最短,令人苦不堪言,又将种种福利能减则减,到了弘治年间,由于海禁开放,国库收入增加,皇帝便下令过节时给在京官员发放额外补贴,像三品以上大员还有瓜果鱼肉可领,外地官员也有补贴,但数目自然要比京官小很多这其实也是百官后来并不怎么反对开放海禁的原因在生活质量保障面前,祖宗成法也得往后靠一靠。

这样一位皇帝,勤政,性子好,又能听得进劝谏,更重要的是他还不会不懂装懂,非要对朝政指手画脚,内阁一致通过的事情,他一般也会尊重宰辅们的意见,大家自然都希望他在位时间能够更长一些。

本朝规矩,法定的节日假期只有元旦、冬至、元宵三个,中秋重阳之类素来是不列入法定假期的,除非皇帝额外开恩赐假,但到了当今皇帝,他体恤大臣们平日辛劳,尤其是内阁阁臣,每天未必都能按时散值,连吃饭也得在文渊阁吃,所以又增加了几个假期,中秋前后一共放假三天,让百官可以在家中与家人团聚,共叙天伦。

托庇于这项福利,今年中秋唐泛再也不需要待在内阁里对着刘健等众位同僚苦逼兮兮的脸,而可以回家赏月吃月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