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道英俊的眉毛轻轻往一块凑了凑,好像是怕她感到无聊,他轻声说道:“你想听故事吗?”
陆双成想了想,问他:“你想说吗?”
他闻言笑了笑,笑容柔和而空洞,“坐着太累了,借你的腿靠一靠。”
他平躺下来,脑袋枕在她腿上,灯光一晃,眼皮微阖,模样安详得像是要睡着了。他张着嘴,任由字字句句流出,却感受不到自己说话。
“我的外公,顾文语最初是军人,后来他从部队转业到了地方政府干了几年,但是伴随着中国经商热潮便辞去了原有的职务。他的一生极富传奇色彩,商场上大起大落,三度创业,最终缔造了雷霆集团。情场上,两次离婚,三次结婚,还是和同一个女人。
我小时候很怕外公,从没见他笑过,印象最深刻的是抽背唐诗,背不上来就要挨他的板子。五岁时发生的一件事令我对他改观。大年三十晚上妈妈让我叫外公出来看烟花,我走到书房前发现门开着,外公怀里抱着外婆的相框,站在窗户边看烟花,他还不时低下头和外婆说些什么。我静悄悄地走开了,就是在那时我突然喜欢上外公。后来,外公去世了,我也不觉得难过,心里想他和外婆终于能重逢了。
爸爸是外公的得力干将,外公把公司和妈妈一起交给了他。妈妈被外公保护得太好,就像温室里的花朵,娇艳,美丽,但经不住风吹日晒。打我记事起,他们夫妻相敬如宾,和别人家不一样。听人说,妈妈年轻时有一个相爱的恋人,外公棒打鸳鸯,把人赶到国外。妈妈与爸爸纵使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在外公去世后,他们非但没有离婚反而关系有所好转。爸爸陪妈妈逛街购物一整天,妈妈为了爸爸学习国际象棋,吃完晚饭他们手拉手出门散步。他们也会像所有的夫妻那样拌嘴、吵架、发脾气,每一次吵架都是爸爸主动求和。和好后他们的感情似乎变得更好。
我满以为他们不会分手,直到我十二岁的那年,有一天放学回家,听到他们在大声争吵,事情起因是妈妈和昔日恋人见面。他们越吵越激烈,甚至动手摔东西,我被佣人带上楼,隐约听见爸爸说妈妈并不爱他,妈妈则说爸爸是贪图外公的家业。我睡不着觉,就趴在楼梯口的护栏上竖起耳朵听客厅的动静。不知吵了多久,爸爸大力摔门而去,妈妈坐在地上低声啜泣,那天晚上爸爸没有回家。
下面的事是我从佣人口中听说的,喝醉酒的爸爸和秘书发生了一夜情,后来秘书找到妈妈哭诉。妈妈不哭不闹,带秘书去医院检查,确定没有怀孕后给了她一笔钱,把人打发走了。妈妈一回到家就联系律师打算离婚,不知是为了我还是为了公司,婚最终没离成,爸爸从家里搬了出去。他多次想要挽回婚姻,但妈妈始终不能原谅,剩下的十多年两个人形同陌路。
三个月前,爸爸被查出骨癌晚期。在手术苏醒后病情突然恶化,他颤抖地伸出苍白干枯的手,抓住我的手,问:‘你妈妈来了吗?’我低声回答他:‘在路上一会就到。’他转动眼球茫茫然望着我,就像行夜路的人看到一丝光亮。突然他轻微地笑了笑,笑得很难看,气若游丝地说:‘你骗我……她不会来……’。爸爸去了,我不明白为什么到死她都不肯见他一面。”
他干涸的心脏裂开一个口子,眼角渗出一滴莹洁的泪,那些被尘封的记忆久远的像别人的故事。
陆双成的手臂滑到他的脖子下面,他们的身体紧密地贴住彼此,仿佛预先安排好的一样契合。
她的声音像大海一样温柔而有力:“要是觉得累的话就睡吧。”
心的风向
宋钧不爱喝酒,他爱的是醉酒的感觉。这种醉生梦死的状态令他着迷。身体沉入水中,灵魂漂浮头顶,烦恼与痛苦被酒精稀释,整个世界都变得模糊,唯有她变得清晰起来。
他烂醉的身体就已经麻木,艰难地睁开眼睛,听到手机响还是下意识接通,以防是她打来电话。
“喂……”
“是宋钧吗?”对方似乎想确定这个口齿不清的人是他。
宋钧立刻认出了何兆言的声音,酒气惊醒了三分。
“是我,有什么事吗?”
“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何兆言轻笑一声,似是轻蔑于他如临大敌的态度。“不过是想告诉你一声,我要去英国工作,短期内应给不会回国。”
“那我祝你前程似锦,一帆风顺。”这句话绝对发自肺腑,宋钧又看到了希望。
“哦,差点忘了,双双和我一起去。”
宋钧头脑迷糊,用力拍打额头,像是不能理解一般,“你这是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什么叫和你一起去?”
任凭他暴跳如雷,对方干净利落挂断电话。
隆冬过后气候回暖,外面天气晴朗,空气有些潮湿,光秃秃的树梢上已悄然萌生了春的气息。
何兆言推开窗户,呼吸着清晨新鲜的空气,满脑子都是晚上的见面。
说实话,报完一箭之仇,他心情颇佳。关于照片的事陆双成已然解释过,他被愤怒冲昏头脑所以看不清真相,冷静下来想一想,他岂会不知道交往三年的女友是怎样的人?
《月满西楼》剧组的杀青宴定在月光酒店,除了男一号宋钧请假以外,其他主创纷纷亮相。这部从开机到拍摄风波不断的年度大剧吸引了一众新闻媒体,席间觥筹交错,热热闹闹。
两只高脚杯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陆双成迷离恍惚了一会,五个月的拍摄工作转眼间接近尾声。灯光闪烁亮光照耀在熟悉和陌生的脸庞上,大家一边喝红酒或白酒,一边聊着拍摄过程中发生的趣事。
顾维安脸色红润,对她微笑,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向她举杯致敬。她啜一口红酒醇厚的味道在口腔里回旋,分别的感触真切落地。
谁也没有注意到大门哗啦一声响了,男人急促的脚步无声叩击地毯,一只手使劲攥着陆双成的胳膊,她觉得骨头都要攥裂了。
“你是不是要去英国?要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宋钧目眦尽裂,模样骇人。
陆双成环视大厅,看着那些议论纷纷的面孔,她的面颊因感到窘迫而涨的通红,用商量的口吻对他说:“你先把手放开,这么多人看着,有什么话宴会结束后我们再说。”
此时的宋钧不可理喻,他狂怒地冲她吼叫道:“你休想,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了!你哪里也不准去!”手心握得更用力了,仿佛是害怕她化作一缕青烟从指尖溜走。
主持人恰好发言停顿,男人的嘶吼声在沉默的大厅里回荡,人们不明所以,空气完全骚动起来。记者们闻风而动,对准两位主角一通咔咔乱拍,银白色的闪光灯浪潮一般瞬间淹没二人。
“放开!你放手!”陆双成急得声音发颤,连连推宋钧,那人却是岿然不动,他眸中黑沉沉的看不出什么神色,盯着她的眼睛。
他可以不要脸面,但不能失去她。
“请问两位是什么关系?”
“陆小姐是宋钧秘密交往的女朋友吗?”
“你们吵架了吗?是出于什么原因呢?”
……
记者们的问题连珠炮一样抛出,陆双成几乎崩溃地哭出声来:“我们不是……”
“她说的话你没听见吗?”顾维安目中杀气凛然,脚步坚定走到她面前,手掌轻轻搭在她肩上,陆双成的心安静下来。
记者们还想发问,顾维安对着众人冷冷一扫,他们蔫了脑袋立刻噤声。
顾维安摸摸她的头,轻不可闻地叹息道:“你已经听到了,她不愿意。”
宋钧发着抖垂下头去,眼睛已水光迷离,忽然全身一震,颓然松开了手,雪腻的手腕上留有不甘心的指痕。
“走吧,我送你出去。”顾维安神色复杂看了他一眼,有种兔死狐悲的凉意。
看见易晓天时,他脚步停了一停,低声嘱咐道:“照片一张也不能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