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宾客全都目光炯炯地盯着此处,耳朵竖的老高,想打听出秦公子与王家究竟有什么交情,众目睽睽之下,王少夫人只得笑笑,叮嘱两个孩子不要胡乱说话,放了他们领青年望院子里走去。
等青年离开了,原本已经拜完年的宾客此时又围了上去,热情至极地恭维起王老爷来。
“叔叔,我记得你,昨天晚上的红衣叔叔就是你!”王云康眼睛亮晶晶崇拜地望着秦朝。
“正是,我今日来就是瞧瞧你们,昨晚没收到惊吓吧?”秦朝得意笑笑,揉揉小孩的脑袋,心念一转似无意般问道:“方才在正堂怎么没见到你们小姑姑,她出门去了吗?”
王云康背着手跟个小大人似的,皱着眉头忧心忡忡:“我们小姑姑不能出门的!昨晚陪我们出门玩就着凉了,阿娘说春天之前都不许我们再去打搅小姑姑养病。”
“都怪你王云康!就是你昨天非缠着小姑姑一起出门!”王媛媛在一边瞪他,“早就说小姑姑身子不好见不得风!你个任性鬼!”
“……我,我又不是故意的!”王云康气鼓鼓的大声辩解。
王云康和王媛媛两个孩子很快就被套出了话,听闻王三小姐身子很不好,秦朝登时心中酸涩难过,想起外面盛传的王小姐苦守寒窖十六年熬坏了身子的传闻,原来王小姐的身子当真坏到了这种程度。此时此刻的长安三好青年,对某个传闻中死在了战场上的男人简直嫉妒愤恨到了极点,若是他的话,便是拼了命也绝不会让自己的妻子受一点委屈苦难,更别说让妻子住在窑洞里一住就十多年!若薛平贵没死,恐怕他都要安耐不住帮他一把超生去!
后院里,青青窝在暖烘烘的被里,翻看着下人送来的小人书,府医这回是严令禁制她再出门,必须好好调养到春暖花开。丫鬟和小厮就守在院门口,不叫王云康和王媛媛两个侄儿来打搅她,简直将她当成了个琉璃瓶子,生怕碎了。
“真是,无聊透了啊。”青青扔了小人书,大大地翻了个身,盯着屋顶。此时脑海中诡异地与某人想法不谋而合了,若薛平贵出现在她面前,她第一个送他去投胎。瞧瞧这将王宝钏的身子折腾成什么样了,从未见过如此令人作呕的渣男。
临春的时候,长安又下了场雪,老人们都说这是最后一场雪,是祥瑞,来年秋天庄稼定有大丰收。
年前归家的官员,此时都陆陆续续启程回各自任上,王恒也与父母妻儿妹妹道别,奉命前往江南巡查,长安城进入了新一年的繁华忙碌的生活当中。
而翼国公府的秦公子,不知怎的感染了风寒,一直好不了,最终朝廷只得准他调职回长安做个关内将军。调职令一下来,秦公子的病就好了,每日除了了去衙门当值,便是不知溜到何处吃茶,悠闲极了。秦家原本也想给秦公子议亲,对此事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想等亲事定了,再打发他回边关不迟。
秦朝鬼鬼祟祟地在巷子中张望了半晌,确定当真没有人经过了,双腿一蹬,跃上了墙头,借着梅花树的遮挡,瞧向那扇半掩的窗户。王三小姐不能出门,他连偶遇都遇不着,心中实在忍耐不住,又来爬墙头,希望能再听听她的声音。
可这回没有王云康和王媛媛来找青青玩耍,他再也听不着那道温柔动听的女声读故事的声音了。
在墙头趴了许久,直到天上又飘起了雪花,在他周身浅浅铺了一层,终于小丫鬟端着药膳进屋,里面传来女子寥寥几句因用膳与丫鬟的对话,秦朝才心满意足了,跃下墙头欢快地一路蹦跶着回家去。
如此往复,终于某日被青青给抓了个先行,趴在墙头的青年正把一只雪白的小兔用篮子拴着绳子往院子里放,青青猛地推开窗户,跟这人对了个正脸,她笑眯眯地问:“你爬我们家墙多久啦?前些日子我院子里的梅花是你偷的?”早就发现靠墙一侧的梅花每天都要少一截,疑心有小偷光顾,今天被她直接逮住了。
秦朝呆愣住了,两只胳膊还保持着下放篮子的动作,傻傻地望着站在窗户里的女子,“我……我叫秦朝,摘了你的梅花,用兔子还可以吗?”他脑子里此时已经成了一团浆糊,什么思考能力都没了。也不知自己胡言乱语在说些什么。
贞观十四年,长安城出了件不大不小但家喻户晓所有人都津津乐道的事,翼国公家的大公子秦朝因为爬王家墙头偷梅被官府给抓了!那王家不就是年前大家热议的回门寡妇王三小姐家吗,她家的梅花是什么名贵珍稀品种,叫翼国公的公子都蒙头做贼要去偷?该不会是年轻英俊的秦公子对人家寡妇有什么非分之想吧!
火热的八卦在大街小巷茶余饭后传得神乎其神,不过大家都当这是个笑话议论,谁也没想到传言竟然一语成谶,被扭送衙门的秦大公子出来之后便正大光明开始频繁拜访王家,殷勤的态度想叫人不多想都不行。
王老爷与老夫人都被秦朝搞懵了,他们是想为女儿再寻一户好人家,可,可也从未打算找个十九岁如此年少的啊!
第124章 苦守寒窖5
春季来临,守在长安城一整个冬天的外来商贩纷纷收拾行囊各自踏上回乡的旅程,回党项的车队花了两个月时间从长安回到草原的地界,草原上随处可见成群的牛羊,各个部落之间泾渭分明,谁也不会放自家的牛羊去吃别家地盘上的牧草,除非他们打算开战。
党项作为大糖官方支持的大部族,在草原上一直占着最丰沃的位置,车队满载着中原的瓷器丝绸和香料回来时受到了空前热烈的欢迎。拓跋珣跳下马车,欢快地冲到他父汗面前,将圆满完成护送商队的任务大谈特谈,当然隐去了中间他大哥被大糖巡城士兵抓紧牢里住了十多天的小插曲。
“我喜欢大糖,明年我还要护送商队入长安城!”拓跋珣迫不及待地想让父汗提前同意,斜里伸来一只大手直接拎起了小孩的衣领,将他放到了一边,拓跋彦上前来对酋长拓跋赤辞行礼,他注意到父汗身边站了几个陌生面孔,瞧着是其他部落来议事的,于是将手里的贵重货物清单又塞回了衣袖里,“父汗,不知有贵客前来,是否需要我和拓跋珣回去梳洗一番再来见客?”是否又机密要紧的事需要他和弟弟回避?
党项酋长拓跋赤辞是高大健壮的草原男人常见的形貌,单一只手就跟个蒲扇似的大小,亲密地拍在儿子的肩膀上,哈哈大笑:“我们草原人哪里那么讲究,来,与你朱邪叔叔见一见。当年我们同为天可汗部下,南征北战共事多年,是顶顶亲的好兄弟!”
拓跋彦对草原上的各大部落势力早就烂熟于心,朱邪氏,是西边的沙陀部落,只见这英俊的青年人对同自己父亲站在一起的陌生中年男子认真行了个大礼,亲切尊敬地称呼对方“叔叔”,他面上笑得纯良,眸光却极快速地将沙陀部落的来人与站位打量了一遍,朱邪磨站在自己父亲身旁,那他身后的男女想必就是他的儿子罗益与女儿春花了。哦,应该称稀□□王子、玳瓒公主,拓跋彦笑的纯良无比。酋长子女自称王子公主,这事从前可是叫他新奇了好一阵子。
不过,这两人身边为何还有个格格不入的汉人面孔?一个长相白净,颇有些器宇轩昂模样的汉人。
玳瓒朝这位据说颇受器重的党项继承人之一的拓跋彦点头行礼,且对身边自己的汉人丈夫低声讲解党项内部势力区分。稀□□王子接到自家妹妹的眼色,立刻会意,上来亲热地揽住拓跋彦嘘寒问暖,仿佛两人是对多年未见面的亲朋。
“此次前来,我们沙陀准备了一千头牛羊,作为礼物送给好兄弟你!”沙陀酋长拉住他这位多年不见的‘好友’的手,情真意切,“顺便,还有件小事想请你帮个忙。”
说着,沙陀酋长指向自己儿女的方向,粗狂的面容上是掩不住的得意:“我女婿现在是西凉国王位继承者之一,就差些同好的部落与沙陀一起表示支持他登上王位,西凉国与漠北距离甚远,与你们党项没什么竞争关系,不知兄弟可愿帮我这个小忙?”
“好说好说!”拓跋赤辞的目光终于放到了下方的汉人男子身上,原以为这汉人是朱邪磨的亲信下属,想不到竟是他的女婿,发现拓跋赤辞在看他,那白面英俊的汉人从容一笑,大大方方站出来对拓跋赤辞拱手:“晚辈薛平贵,见过酋长!”
“你一个汉人,是如何得了西凉王的赏识?还成了继承人?”拓跋赤辞饶有兴致地问他。
汉人男子勾唇,看似谦逊地弯腰垂手,谨慎说道:“小生不过有些运气,救了国王陛下,也曾带兵为西凉抵御外敌,这才有幸得了继承人的位置。”
拓跋赤辞抚掌大笑,对薛平贵很是有些好感,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身为汉人能走到这一步已经说明此人的心计与实力皆不普通,为他站台也不失是件对党项部落有益的好事,他转头与朱邪磨击掌立下盟约:“只要薛平贵走到了那一步,我党项族必会同沙陀站在同一辆战车上!共进退!”
党项酋长的一锤定音令帐篷里的气氛顿时热烈起来,众人皆起身热烈庆祝两族结盟友谊,只有拓跋彦若有所思地盯着玳瓒身边的汉族男人薛平贵,耳熟的名字,他好像在长安街头听闻过啊。
长安百姓议论的大多是回到娘家的王宝钏王三小姐,对薛平贵的代称通常就是‘穷书生’、‘王三小姐死在战场上的丈夫’,极少数才会直呼薛平贵的姓名,是以拓跋彦思索了半天,没能记起薛平贵究竟是何许人。不过他敢肯定,薛平贵一定是大糖长安人士,且与长安的某个寡妇有些干系。
沙陀部落距离漠北甚远,是以一行几人在与党项酋长达成协议后又原地修整了几天,才重新上路,瞧着方向是要继续去争取其他部落的联盟支持。
玳瓒幸福地靠在斯文英俊的丈夫肩头,两人一起坐在土坡上眺望夕阳,聊着登基后家中该如何布置,孩子们该住什么宫殿,薛平贵感动地搂着玳瓒的肩膀,“玳瓒,我此生定不负你和孩子!我登基之日就是你成为西凉王后之时!我们的孩子就是西凉国的王子与公主!”
“我就知道,你会一直对我和孩子好!”玳瓒扑进丈夫的怀中,当初一见这个与众不同的英俊汉人,她就知道这是个能给自己一辈子幸福的男人!果然,他是如此温文尔雅、足智多谋,如此勇武强大!他将带领沙陀部落走向全新的高峰!
一男一女在土坡上互诉衷肠亲昵了半天,沙陀来人叫走了玳瓒,薛平贵坐在原地一个人继续快活地欣赏广袤无垠的草原风光,很快他就要拥有属于自己的一片草原,属于自己的国土!他薛平贵,终于出人头地了!
正当他熏熏然地欣赏着自己臆想中的领地时,土坡一侧传来个不甚熟练的汉话声音:“薛兄弟,可是大糖长安人士?巧了,我年前正好去过长安。”
“拓跋兄,偷听小夫妻的私房话,可不是什么美德啊。”薛平贵收敛脸上外放的神情,淡然感慨一声,转头望去,正见个身穿异域袍服露出大片蜜色胸膛的男人坐在土坡下的枯树旁,此时笑盈盈地面朝他的方向,似是好意又似深意地:“薛兄弟在长安可有父母兄弟?说不定我凑巧见过你的家人呢”。
“可惜小生自小父母双亡,也无兄弟姐妹,无缘与拓跋兄相见的。”薛平贵眉头一跳,脑中一闪而过了某些念头,心中隐隐有种荒谬感,他斟酌着问道:“拓跋兄去往长安经商,不知可听说过什么传言?我在长安还是有些在意的人的,不知她们家可安好。”
“谁家?”拓跋彦饶有兴致,叼着草茎,薛平贵刚想说是户姓王的人家,拓跋彦已经抢先笑出声来,“我在长安一整个冬天,就听过一见大事,整个长安城议论得热火朝天”
“一个姓王的老女人在窑洞里等了自己丈夫十六年,快饿死了终于回她自己家去了。新奇的是,那女人原本竟是个大家千金,薛兄弟你说这事好不好玩。一个千金小姐嫁个一无所有毫无作为的穷鬼,还甘心给他守了十六年的寡?放在我们草原上,哪个女人不想着要嫁最勇猛的战士,死了丈夫自然立刻就改嫁,你们汉人的情节,真是难以理解啊!”
“……”完全没想到竟然真的从拓跋彦口中听到了王宝钏与王家的消息,尤其对方的意思是王宝钏已经回了娘家,他与王宝钏之间的事还成了全长安城的谈资!想到这,薛平贵面颊抽搐起来,一开始想旁敲侧击打探关切王氏的话卡在嗓子眼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薛兄弟你的脸色怎的突然如此难看?难道你认识那王姓的寡妇?”拓跋彦盯着他。
薛平贵这才发现自己失态了,连忙垂下头,“哪里,只是小生以为女子为夫守节乃是美德,拓跋兄长在草原人只学了汉话没读过书,不理解很正常。大糖作为天之上国,一直是我等学习效仿的对象,日后若有机会,我愿将自己的藏书送来拓跋部落,供拓跋族人观阅。”
拓跋彦挑眉,这书生好似被戳到痛处?“呵,藏书送过来,你们中原女子的美德就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