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1 / 1)

佬姨马上拉了拉她衣角。

许知敏意会地低声叫道:“慧姨。”

杨明慧正是墨叔的发妻,墨家的当家主妇,一个非比寻常的女人。表现在她强悍的处事作风和委婉的交际手腕,事业上傲人的成就,使得她在墨家的地位较起自己的丈夫还要略高一筹。

这些母亲提醒过她,所以许知敏非常、非常小心地瞻仰墨家的女主人。看着杨明慧靠在门边上,左手里尚抱着本书。四十几岁的女人,看起来却才三十左右。长长的秀发挽成了发髻,用绿色发卡固定。个子高挑,五官秀美,表情漠漠,鼻梁上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着装则简单大方,一条发白的牛仔裤和一件长及大腿的休闲白衬衫,处处流露着知性美的风韵。

许知敏很快联想起花枝招展的“孔雀”。一样是有钱人家的夫人,可显而易见,墨家夫人和乔家夫人绝对不是同一个层次的人。

杨明慧眼里的“傲气”,不是“孔雀”的高傲自大,散发的是君临天下的威仪。许知敏心头浮现出恐惧又亢奋的复杂情愫。她若想要往上爬,那么站在顶端俯视她的人之中,必定有杨明慧。

杨明慧一眼扫过许知敏的领口,对佬姨说:“嬷嬷,这会天气热。我给知敏准备了套家居便服,你带知敏去卧室里换上。”

“这怎么好意思?”佬姨急忙道。

“墨振(墨叔的名字)说过了,都是自家人,有什么好客气的。”杨明慧手指支了支鼻梁的金丝眼镜,浅笑道。

许知敏听出了她话里的矛盾,这是墨叔交待的,不是她的本意,她依旧顺着墨叔的意思去做。矛盾的表象是自己,而根源就是身边的佬姨了。俨然,佬姨和墨叔感情很好,与杨明慧之间的关系不是很好。这就有点像“有个过于孝顺的儿子的婆婆,必引起媳妇的妒忌”。然而,佬姨性情好,杨明慧是聪明贤慧的墨家媳妇,两人起不了争执。

果然,佬姨没有继续推拒,带了侄孙女进了自己的房间。许知敏换上了杨明慧送的家居服。

这是一件粉红色的圆领直筒裙。领子中间有个窄三角开口,用透明真丝圈紧,并打成个蝴蝶结。裙子很漂亮,很适合自己,最主要的是,是家居服,有像自家人的味道。

许知敏对着镜子,斟酌了半天,也没能确定杨明慧给自己的“自家人”定义是什么。拿起佬姨梳妆台上放着的一把昂贵的羊角梳,将发梢梳理得整整齐齐后,她定了定神,走出了房间。

第五章

墨家人的规矩多。这是母亲一再提醒过她的话。

这并不是说墨家是个古老不开化的封建家族。相反,墨家势必走在世界潮流的前端。这是因为墨家人的体内流淌着商人的本质,无论是走什么样的行业,都会以商业人的头脑去计量一切,包括如何去利用一切可利用的周边关系。比如,墨家到了墨振这一代三兄弟,老大在香港操持祖业,走的是药商路线,其夫人是业内赫赫有名的大律师;老三及妻子都是美国某研究机构的中心成员;老二墨振在大陆行医,妻子的娘家在相关政府部门内部很有势力。妻子杨明慧更是身居要职,经常出差,在国内外各地跑动。

再说,真正的商业人,做事肯定有自己的一套路子。墨家人也不例外,一条世世代代谨守的墨规更叫人拍案叫绝:做事要狠,只有完胜才算是战胜对手,为此可不择手段,但也要绝对的聪明,绝不犯下触犯法规的事情。

墨家注重从小培养继承人的这种意识,墨深墨涵两兄弟一样接受墨家的教育理念。

许知敏自与墨家人接触后,这条墨家人墨守成规的精髓就一直以不同的呈现方式带给她切肤之痛的体会。

话说回当时,杨明慧赠予她“自家人”的家居服,对此许知敏怎敢轻易以“自家人”自居。换完衣服走出卧室后,她紧跟在佬姨身边,心里对墨家好奇得要命,却不敢有半点随意和表露。

墨家很大,近两百平方的面积,共五室两厅,格局都比较小,外有阳台。四间卧室中,墨家夫妇的主卧室算是最大的了。墨家两兄弟各拥有一间房。佬姨的小卧室位于偏南方向,是整个屋子里采光和通风最好的一块。

另外一间是书房,主要为墨家夫妇所用,墨家兄弟可自由进出。佬姨除非打扫卫生,从来不去书房和主人的主卧室。许知敏仔细听取老人的教诲,把这两块地方划为“绝对禁地”,自然也没有兴趣去“误闯”那两兄弟的私房。

一一剔除完,她在墨家可以活动的空间去掉了二分之一。剩下的二分之一,主要的客厅、厨房和公共卫生间,都是不同寻常的“长”。许知敏伫立在这些长方体组合的空间里,感觉到的是威慑的纵深感,它们像是象征着墨家的深不可测。

上午剩余的时间,她在厨房帮着佬姨准备午餐。

墨家人对一日三餐很讲究,首先是时间,无论是什么原因都必须准时开饭。早上七时,正午是十二点半,晚上是夜七点,偶尔加夜宵会在十点到十点半之间。

佬姨习惯清晨五点起床,五点半到市场买菜,六点半回来烹调早餐;上午清洁厨房,处理材料和精心煲汤;午休后开始打扫屋子。杨明慧对佬姨的工作从不插手,但会在消毒厨具和清洗物品家居方面发表命令式的建议。

在许知敏眼里,佬姨在墨家干的活与富家人的保姆工作没任何两样,而且墨家没给佬姨一分钱工资,可佬姨干得很开心。佬姨边摘掉菜根,边与侄孙女拉起家常话。许知敏很留心地听,发现佬姨的话题不知不觉都绕着墨家人转,主要是墨叔和墨家两兄弟,皆是佬姨操心大的孩子。

这是万物生灵最自然流露出来的母爱,许知敏想。如今来到墨家与佬姨谈上话,对于母亲“他们毕竟没有血缘关系”的说法她无法苟同了。记得读过外国一个真实的民间故事,叫狼养大的孩子,动物和人之间尚可以形成亲子关系,何况是人之间。

佬姨自是会想念两个亲生女儿。然而,就像许多父母与自己的亲生孩子反而并不亲近,一旦某种隔阂产生,便像噩梦一辈子地纠缠不清。

愁苦从老人细微的语气变化泄露出来,许知敏知道,不认为自己该多嘴。这其中复杂的关系,犹如一张蜘蛛网足以覆灭她的一生。因而她聪明地选择做个忠实的倾听者。专心地聆听,有助于他人释放心中的苦处。

许知敏做对了。短短两个钟头的叙谈,老人得到常年期许的满足。老人也不尽是糊涂,心里暗道:这侄孙女,非一般啊

客厅的老式摆钟咚地敲响了一下,刚好十二点半。墨家的两兄弟主动走进了厨房,帮手准备开饭。

许知敏伸手欲端汤,被身后的墨深轻轻推了开去。

“这烫,我来。”他轻声对她说,熟练地戴上隔热手套,将沉重的汤煲端到外面的食厅。

于是许知敏取了个放汤煲的隔热垫尾随其后,来到食厅。见墨涵在擦桌子、摆餐具,动作干脆利落,一气呵成。他们两兄弟做这些事想必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

安放好隔热垫,墨深把汤煲稳稳当当放上去。紧接他脱下手套,急急忙忙走上前接过佬姨手中的菜盘子。墨涵则挽起佬姨的手臂,帮佬姨拉开椅子,扶老人坐下。

许知敏同样认为,他们对佬姨的好,不似是佯装的。

她走回厨房再端饭煲。这次是墨涵对她笑着说:“知敏姐,以后这些沉重的活由我和哥哥来。”不由分说抢先端了饭煲出去。

诚然,这对兄弟被他们的母亲教导得很好。

而想到杨明慧,许知敏心里不免徒生敬畏。

三个孩子站在自己的位子旁边,等着墨家夫妇一前一后走入食厅。墨叔为妻子拉开椅子,然后自己落座,对三个孩子说:“都坐下吃饭吧。”

许知敏望了望墨振。这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气质温文儒雅,态度平顺温和,说话和和气气,只是一双鹰的眸子泄露了太多太多的不简单。

想想,能挑到杨明慧这样妻子的男子,怎可能是普通人呢?许知敏突然觉得紧张了。

坐了下来。她的座位最靠近饭煲,于是像在家里一样,她习惯地主动拿起饭勺给每个人盛饭。

她刚揭开饭煲的盖子,杨明慧唤了她一声:“知敏。”

她抬起脸,迷茫地看向墨家女主人。

杨明慧手执起汤勺,给许知敏的碗盛了半碗清汤,边说:“吃饭前,先喝碗汤。”

许知敏想了下,答:“我们家都是吃完饭再喝汤。”

杨明慧一手支了支镜架,说:“吃饭喝汤不是为了单纯地补充水分。饭前喝小口汤有助于进食。饭后喝汤反而难以消化。看你这么瘦,就知道消化功能不怎么好。既然你墨叔把你邀请到这里来,我就有责任帮你戒掉这些坏习惯,才对得起把你交给我们的父母。”

许知敏的手尚放在饭煲盖子上,听到杨明慧这最后一句,哆嗦了下,没握紧盖柄,盖子砰的轻响自动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