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1 / 1)

于是他爹惶恐了,“真的吗?哦哦,我知道了。”谢英姿明白她爹是真的“知道”了,当然她知道他其实“不知道”。

但是脱缰的野马即使没有完全脱缰,差不多也半脱缰了,每天泡在网上打扑克下围棋,不亦乐乎。所以每回她打电话回家,很不幸,都是她娘接的,她娘亢奋起来也有颇让人承受不住,比如这样,“你这死孩子,我养你做什么用,啊?做什么用,王家那女儿才大学就搞大肚子回来了,看到了没有,这就是本事。你看看你多大了,这么大年纪还不给我带个回来,不用太好,中看就行。。。。。”

又比如那样,“王家那女儿生了,王家女婿我也看到了,其他都挺好,就是嫩了点,看着不太踏实。那老王昨天还抱着孙女来过店里了,小娃粉扑扑的,看得我心酸。唉,现在人老不中用了,没什么力气,就怕再拖一拖,抱孩子的力气都没了,唉,子女不孝啊。”

她常常对着电话里洪亮的她娘的声音叹气,所以每回听完版本不一的催婚报告后,她总是非常灵巧得转移她娘的注意力,“妈你别急啊,哎,我爸人呢?”

“在网上打扑克呢,打赢了就叫,输了就敲桌子,昨天打到半夜愣是把你爷爷奶奶叫醒了。烦死了。”

“妈,别烦啊,我爸找到个兴趣不容易。”

她娘附和了一声,“嗯随他去。哎,说到哪了,哦,你姨妈有个朋友的儿子也在A城上班,工程师呢,我看过照片了,挺好挺好。。。。。”

她娘的攻势越来越强,谢英姿想,她和朱盟的事也不能再瞒着她了,反正杜醇前段时间看到了朱盟,那么再玩秘密下去,容易惹毛她娘,并伤了她老年人脆弱的自尊心。于是趁着几天的假她回了水旺,她的家。

夏天的水旺繁花细柳,热归热,但山风会送来自然的清凉,那种清新是都市的人工风无法比拟的。她躺在院子里爷爷的躺椅上,今晚风有些大,吹乱她垂细软的发,心也飘扬了。恍恍惚惚听着草丛里的蛐蛐声,她想起也是这样一个有星星的夏夜,她在他家的巷口徘徊不去,心中的某个地方似乎被许许多多的藤条死死缠住,又无力可施。她只是怯弱得看着他房间的灯亮,恨得猛捶脑袋,痛到脑袋嗡嗡作响时,惶然发现脸上已经有些湿润。

那时她心中的他,叫单琉。他们是高中同学,不同班,却是一墙之隔。单琉不是顶好看的男生,却有双褐色的漂亮眼睛,温柔笑起来时你能看到一口白牙。她那时十八岁,收敛了些嚣张跋扈,多了青春期女孩的羞涩。单琉是数学尖子,而她喜欢认真的男人。每次她从厕所回来,他伏案写字的专注侧脸印入她眼瞳,令她的脚步也虚飘起来。那时的她哪懂“情”为何物,只知道在人群中来回张望,寻找那双褐色的眼睛。

因为他,她开始埋头苦读数学,心中的念头单纯又可笑:我要向单琉同学学习。那时他们唯一一起上的课是体育课,而她是体育委员,也就渐渐熟稔了。她从来都是焦点人物,学习不错,却也是惹事的主,于是渐渐走近了。擦肩而过时,会淡淡朝对方笑笑,都把对方的样子记进了心里。

真正靠近是在一次运动会快结束后,校长召集所有学生进行总结演讲。她这个金牌户颇不耐得撇撇嘴,背着书包窜到学校的后门,却也在门口遇见逃窜到此的他,微一楞,两人都孩子气十足得笑了。金桂飘香的秋季,那个明媚的下午,他们背着书包晃荡在大街小巷,拿着粉笔在老巷子的墙上写下“单琉谢英姿到此一游”,好不快意。

那是青春最亮丽的一笔,也因时间的无情,而冲淡了颜色。后来的她开始时不时向他讨教学习问题,放学时分,教室空荡荡,夕阳晕色渲染了天空,也在他们青春的脸庞镀上了金黄,现在回忆起来,谢英姿觉得那画面美如泛黄的照片,一切已定格,也就没有了未来。

坐在他身边,她会常常脸红,做题时也心不在焉,于是常常用夸张的肢体动作掩饰慌乱女儿心。单琉也不反感,只是静静得看着她说大话,也不打断,嘴边有丝浅浅包容的笑。终于有一次,她无意中在他的抽屉看到了一张纸条。

“单琉,周末有空吗?能帮我辅导数学吗,我请你看电影哦。”最后还署上了名。

她当时就怒不可遏,“啪”得把纸条放在桌上,脱口而出,“你不许去!她不怀好意。”

他从书本中抬起头,瞄到那张小纸片,漾起轻轻浅浅的笑,“好,我不去。”

她刺猬般的凌厉终于收敛了几分,但是似乎余怒未消,他低着头冷不丁得说道,“我有两张电影票,你要去吗?”

她怎可能不要?于是那晚,他们并肩坐在一起,黑暗空间里,她侧头看清了他裹在暗处的侧脸,心间溢出了一朵粉色无暇的花。

那晚他牵着她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得逛到了曾经的小巷,无言得看着墙上“单琉谢英姿到此一游”,听小巷深处叮叮当当的自行车声渐渐远去,扑哧笑开怀。

那些久远的回忆以为已经成了尘埃,只消双手轻拂,它就消失殆尽。其实回忆不是尘埃,它只是被后来的生活深深覆盖,却不消失。谢英姿仰望星河,黑色的眼睛寻找曾经的光明星座,却发现已经乱了眼,它早已不在原来的位置。

他们的事终于在学校传得沸沸扬扬。老师不爱两个优秀的学生就这样沉沦“早恋”,而同学们则有的祝福,有的好奇,有的愤恨,特别是对单琉有意的女生。谢英姿成了流言的焦点,总有女生在背后戳戳点点,不理解单琉会选了如此这般的女生。

那个永远铭记在心的冬天傍晚,校园寂寥空旷,她是值日生,倒垃圾的时候,却在楼梯口听到两个女生正在议论她和单琉,尖锐苛刻,像是把磨得透亮的刀刃戳进了幼嫩的心,顿时不能接受。

她一言不发得走开,唇死死抿着,气鼓鼓得坐在学校隐秘的小树林生闷气。不料坐了半柱香的功夫,只听树林开始有青涩人声,是一男一女,男声柔和却冷漠,听起来正处于变声期,“很抱歉,我不喜欢你这样的女生,请你放弃吧。”

女孩子依然不罢休,把自己放低再放低,“那你告诉我,我是怎样的女生?”

男孩模模糊糊得应者,“我只喜欢温柔的女孩,可是,你不是。”

躲在暗处的她顿时怒火中烧,想起刚才别人对自己的中伤,“6班那个谢英姿啊,哼,我看永远成不了淑女,单琉怎么会喜欢上这样不温柔的女生。”

难道不温柔也成了一种错吗?她紧捏着拳头,如熊熊火焰里的战神雅典娜,内心歇斯底里的呐喊呼之欲出,她走出阴影,一把拉开那个女孩,冲着男孩咆哮道,“就凭你,毛头小孩,你才配不上她。”吼完,她如正义女侠一般挥出一拳,击在男孩右脸,当时他躲闪不及,踉跄一下倒地,头刚好撞在树林一块锋利的石头上,当场头破血流。

她吓白了脸,楞在原地好几十秒,才在女孩的惊呼中手忙脚乱得把男孩扶起送到医院。似乎惊魂未定,她抖着手脚,只觉得寒气彻骨。无缘无故得冲动伤了人,内疚莫名。但是更大的惊骇还在后面。

男孩头部缝了四针,那个女孩哆哆嗦嗦得替他打电话叫来了家长,眼神对着她则满是指控。她一语不发得出去为二人买晚餐,回来开门时,才发现病床边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一双褐色的眼睛十分愕然得发现了她,而他身边的女孩指着她说,“单琉哥,就是这个姐姐打了你弟弟。”

那个清冷的夜永远难以在记忆中抹去,谢英姿铁青的白脸面对着一双双复杂莫名的眼睛,冷意自心而出。窗外的冷冬寒梅迎风开放,却似乎随风瑟瑟颤抖,仿佛感叹夜太黑、心透凉。

一切自然收场。像是场浮梦,美的场景呼啸而过,剩下的唯有现实的苍凉。自从她父母带着她登门求谅解后,她就再也不敢靠近他。她知道他很疼爱他弟弟,所以更加内疚,远远得看见他走来,她一个转弯,发誓要躲他到天涯海角。她会专门跑一层楼去上厕所,再也不经过他的窗。

他其实并没有太责备她,有几次她甚至看到他靠在她教室的回廊边看着她、堵她,而惊弓之鸟如她,越加躲在自己的壳中,因内心笃定自己在他心中的形象尽毁,所以她尝试用另一种方式忘却。

后来分了班,她在五楼,他在三楼,离得最远,命运似乎注定要用距离怀伤他们的过去。高考后,他被父母送到国外,他们之间隔了太平洋,风中的线已经被风吹断,生生断成了两截。

月色冷如海水,谢英姿想知道大海那头的月亮是否也是这样冷寂,她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追忆着那个人,还是感伤那过去的似水年华。

不禁有些怅然,她靠在躺椅上掏出电话,拨通了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号码。

“喂?”

他的声音从遥远传来,也没睡。“还没睡吗?是不是还在外面野?”

她讪讪得笑着,“怎么?担心我红杏出墙?”

“我确定墙外没什么人等着接你这枝红杏,所以我自信得很。你家里都好吗?要不要我过来?”

“不要了,我怕你一来,我隔壁的王阿姨会眼红,我妈说了,这王阿姨带孩子带出狂妄症来了,就见不得别人家的女婿比她家的好。”

他在那头舒畅得笑,“噢,你终于肯承认我的好了。”

她脸微红,垂首也笑,“就冲你的好,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不自然得咳了两声,“那个是我同学的故事。”再强调了一遍,“是我同学,那个你不认识呃,听好了。”

于是她娓娓道来那个风华年代里的青涩爱情,有过甜,也有些苦有些涩,只是那些感觉已经随风飘往东去,只留下当时细碎的影像。

他静静得听着,待故事结束,他问道,“你那个同学后来真的没有跟那个男孩讲过一句话吗?”

她细想了一下说,“有的,男孩出国前,有个晚上,他等在我同学家的门口截住了她,他们聊过几句。”

“说了些什么?”

“男的说,他要走了,让我那个同学好好照顾自己,不能老是打架。”她有些沉默,“最后他说,整件事情他并不生气,他只是惯自己太懦弱。”

“噢?”

她望着天边的那轮月,心如止水,“他说,错在他不够勇敢,不了解我那同学内心其实那么懦弱,等到要离开的时候,他才发现两个人已经离得太远,再也回不了头。”凉风习习,她困惑的嗓音荡在风中,“你说,他是不是仍旧喜欢我那同学?唉,我那同学当时有点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