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老妇浑浊眼神稍稍复了些清明,“是……昨日帮我那姑娘?”

“是我。同我……说说您姑娘,或是姑娘夫家的事儿?罢?”贺文茵点点头,轻声,“这样,我也好替您寻人。”

“哎,哎……好,好!”

听完“姑娘”二字,那老妇立即来了精神,哆哆嗦嗦着从怀中裂了口的布包最里?头翻出一打皱了的黄纸来,小心翼翼递给她瞧,

“我就是个粗野村妇,不认字……也不记得事。我姑娘嫁去京城后,给我寄了好些这玩意……姑娘……您瞧瞧?”

贺文茵应一声好,接过那打黄纸。

或是因着年头太过久远又保存不好的缘故,这些信上?头的也发着黄,连带着字迹已然有些模糊不清,却仍能辨别。

这是……那位大夫人的手迹?

小心翼翼捧着那些纸张生怕破了,忽而,贺文茵没来由地心下一紧。

“我姑娘……叫姜一娘。有年年景不好,便?被?她爹给了我娘家姐姐家的老大。”见她模样,那老妇自顾自地摸着怀里?头布包缓缓道,

“村里?头谁不知?晓那姓贺的就是个泼皮?于是我死命拦……可怎么也没拦住。”

她手里?那个布包大抵是有不少年头了,上?头满是线头,颜色早已被?抚摸得发灰,瞧不出原来颜色,可比之那老妇来时破烂衣着,却已然是保存得极好了。

“后来……那姓贺的好似是发达了罢?我记不清了……”那老妇怔怔望着布包上?头所绣萱草,喃喃道,

“只记着那日村子里?头来了许多的人,敲锣打鼓的,我娘家姐姐泪汪汪拉着我,说咱们一娘要过好日子了。”

瞧着那萱草,心里?头没来由地开始泛苦,贺文茵语气愈发轻,“那您……怎得没跟着一同走呢?”

“我这老不死的,记不清事,又只会种地,跟着她上?京不是不要脸拖累她?”老妇低低道,

“那小子在我身前磕头,说定?是不会亏待了我姑娘……如此我也放心了。”

“可那后我便?再没见过我姑娘了。”

好似怎么抚也抚不够地摸着布包上?稚拙的绣样,老妇好似自言自语般开口,

“她托人给我带了好些京城的玩意,我也不动,就等着她回来了用。还?给我托了绫罗绸缎和银两……我哪穿得了用得了啊?傻的……也不知?省下银子来给自己花,我就也给她留着。”

“她好似还?学了字画,学了……劳什子小姐们学的玩意。但我一个也看不懂,早些年村里?秀才还?乐意给我看,前些年我手上?没银子,便?也不给我念。”

“……只是,不知?道几年前,她就再没带过东西来了。”

“那物件我舍不得卖,便?攒了好些年银子……方才上?京来。本来花光银子被?人赶出来,还?好遇见姑娘……”

联系着贺氏族人曾在安阳欺男霸女的事迹,能从这话里?隐约猜出什么,不敢去细想,贺文茵只抖着打开那一叠叠信。

最下头的字迹幼稚狂放的很?,而年份愈靠前,那字便?愈发好看:

[娘,你过得好不好?贺山对我可好……]

[贺山无论如何也不叫我接你上?来!你等着,明日见了他,我定?要……]

[娘……贺山要纳妾……]

[入冬了,我给娘寄了衣裳,娘别省着不穿……我近些日子来学了许多京中那些人的玩意儿?,可总觉着她们还?是瞧不上?我。]

[贺山最近很?少来我房里?……]

[娘瞧我的字是不是好些了?]

[贺山又纳一房妾室。]

[……娘。你前些日子有了外孙女,可……她爹好似并不喜欢她。]

[我每每看见贺山那些妾室的孩子们……心下都?觉着难过。可我……我又不得心下不喜他们。]

[今日同他大吵了一架。]

[……贺山不愿同我和离,我近些日子身子也不好,连府门也出不去,昨夜还?梦见您上?京来瞧我了。]

[娘,今年京城冬日当真?冷的很?。]

最后一页信,字迹已然娟秀得很?,可上?头字迹却抖着,已然泛黄的纸上?头若是细细去看,还?能瞧见几片深色的痕迹。

[娘……]

那颤抖字迹如此写?道,

[京城繁华,可却不是我能消受的。]

[若……若是我……有一日在京中撒手人寰,我能不能便?回安阳,回您身边?]

只觉着视野忽而朦胧,贺文茵怔怔抬起头来,却又不敢望向眼前眼中满是希冀望向她的老妇,只得仓皇逃避般望向她手里?布包。

从裂开的缝里?,能瞧见那包里?头有件衣裳,是件瞧着已然很?旧很?旧,用料却极好的皮毛衣裳。

可那老妇宁愿将它揣在怀里?头死死守着,也不愿拿出来穿。

耳畔,那老妇仍在小心地急急问,“姑娘……您认得字吗?我姑娘写?了些什么啊,她现?下在何处,过得好不好?”

“……对不住,婆婆。我不认得字。”不敢抬头对着她眼神,贺文茵只梦游般轻声道,

“只是……我大抵知?晓她夫婿是谁了。您先……先歇几日,我过几日便?能寻到人了。”

那老妇闻言微微一怔,随后大喜过望,近乎要来给她下跪,“这样啊……哎!多谢姑娘,您大恩大德我这……”

只摇头把她扶回榻上?,贺文茵道,“……不必。您歇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