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法学生刚刚考完魔鬼般的期中,自发地带了披萨和炸鸡到艾伯特的房间去庆祝。他们的理由很充分,法学院的学费非常高昂,他们都选择与室友合租,只有艾伯特这个小少爷选了带独立浴室的单人间。于是他们便默认将聚会地点定在了对方的房间里。

虽然刚开始艾伯特的脸色恐怖得像只恶鬼一般,但是最终还是将他们放了进去。几个男生分完了食物,正坐在地板上打电视游戏。

而同时,艾伯特坐在一旁的书桌前,仰着下颌看着天花板,神色放空,连从披萨上散落在地毯上的食物残渣都不想管了。

他刚才才在几个法学生的指导下得知了两性之间的深度交流是什么,现在彻底陷入了自闭。

几个法学生互相对视了一眼。他们刚开始还以为艾伯特在装,但是逐渐他们发现艾伯特是真的不懂。中东男生悄悄移过视线,偷偷打量艾伯特的脸色。光说在这个学校里,想扑上来和艾伯特睡觉的辣妹就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女孩们对这种冷漠忧郁挂的帅哥向来没有抵抗力。他实在不懂为什么艾伯特会是个初哥。

唯一一个可能的解释,就是艾伯特从小到大都接触家庭教育。

中东小哥脑中浮现初阴雨萦绕的庄园,一个老管家,可能还有两三个负责不同科目的家庭教师。感觉脑海里的想像莫名与艾伯特的气质非常匹配。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隐约触及了事情的真相。中东小哥轻咳了一声,略有些不自然地转移话题:??“说起来,那天我们还看到你父亲和……那个……”

他支支吾吾。艾伯特微微动了动,偏过头来:“……你说钟明?”

中东小哥点头,与同伴交换了个视线,小心地说:“对。他们、他们看起来很亲密、”

艾伯特定定看了他一眼,接着兴致缺缺地收回视线。他现在一想起公爵和钟明做过视频里的事情就心里难受。

中东小哥从他脸上看不出什么,但又按捺不住八卦的心,还是谨慎地问出了口:“他们、现在是情侣?”

艾伯特没回答。他两条腿翘在书桌上,又抬头去看天花板。

中东小哥见状不敢再问,回过头继续打自己的游戏。然而隔了一会儿,艾伯特的声音穿来:“他们结婚去了。”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淹没在激烈的游戏音效之中。然而所有人都听到了,并且不约而同地猛然回过头,不可置信地瞪向艾伯特。

……又要开始像狒狒一样尖叫了。

艾伯特像是有预感般抬起手,提前捂住了耳朵。在男大学生们可以掀翻屋顶的大喊大叫声中,他自顾自地抬起眼,透过窗户看向屋外的天空,猜测着云层中是否会有飞向布达佩斯的那个航班。

现在飞上去把航班打下来还来得及吗?

艾伯特这样想着。

第135章 番外(11)李逸

李逸之的名字是他的爷爷取得。

他们老李家往上数十多代,都靠风水生意谋生,听说最早的时候还曾有人给皇帝卜过天象,算过命。直到进入现代,老李家低调了许多,搬到深山里面过起了隐士般的生活。在李逸之幼时的记忆里,还有记得时不时会有黑色轿车停在家门口,上面会下来西装革履、看着像是城里大老板的人。李老头会搬个小竹凳坐在他们对面,拿着一根木棍在地上写写画画,就这样给那些大人物算命。

但到了后面,那些人来的频次逐渐少了,再后来,就只剩他们一家人住在群山深处。有些时候大半年都看不见半个人影。李老头也就清闲了下来,每天的固定娱乐就是拿着那几本已经泛黄的古书给孙子孙女们讲课,教他们八卦、易经、理学、看相。

在一连串兄弟姐妹中间,李逸之天赋拔群,在风水一道上几乎算是一点即透。李老头常常教着教着便拊掌大笑起来,’啪’地一声拍自己的脑门:

“我们老李家气数未尽!”

他满头白发,双眼略有些浑浊,眼神却还如青年一般锐利。他定定看着自己这个大孙子,半响后伸出手,用拇指擦过小儿飞扬的眼尾。

“你就叫逸之吧!”

李逸之和他真正的父亲,虽然名字都是李老头取得,含义却大相迳庭。他叫做李逸之,他的父亲叫做李木。

李木就像是他们家的一抹幽灵。他总是在清晨便离开,黄昏的时候才回家,生得黝黑壮硕,与深山中其他的农户一般少言寡语。

在李逸之的记忆中,他非常沉默。跟他们这“神神叨叨”的一大家子格格不入。

老李头非常看不上李木。因为他这个独子从小就没有展现任何风水上面的天赋,老李头尝试了几年便彻底放弃了,并由’榆木’给自己的这个独子取了名字。他对于自己这个儿子的厌恶一直延续到了成年之后,等到李逸之的出生,才让他些许原谅了这个儿子的平庸。

但是他却忽略了,李木也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人的感情都是相互的。李木也并不喜欢他的父亲,连带着也不喜欢李逸之。

在他眼中,那些他看不见的摸不着,而老李头却为之如痴如醉的东西都是些歪门邪道。李木成长为了一个老实而沉默的庄稼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村里娶了心仪的女子为妻,过着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普通日子。

在李逸之的记忆中,父亲鲜少跟他说话,甚至连眼神都很少偏过来。记忆中李木对他和颜悦色的时候只有一次。那时他刚满十岁,李木夫妇已经连续给他添了五、六个弟弟妹妹。李木听说离深山最近的县城上开了个照相馆,准备带着妻子去补拍一册结婚照,

李逸之正坐在小木凳上面画符纸,偏头便见李木搓着手凑到了旁边,黝黑的脸上的神情是罕见的友善:

“你看。”他示意李逸之看向院门口。那里正站着一个穿着红色棉袍的女人,正有些不好意思地接着门口半碎的镜子调整头上的红花。李木看着她,眼中皆是柔情:“你妈今天好看吧。”

李逸之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神情微微顿了顿,道:“好看。”

李木闻言回过头来,定定看了李逸之一眼,笑了笑,突然压低了声音道:“女人的容貌不重要。”他说:“你以后就知道了。”

这是李木第一次用这种亲密的口吻跟他说话,像是一位父亲在给自己的儿子传授经验。

听他这样说,李逸之反倒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这个像木头一样的男人竟然能够看穿他的想法。女人是他的母亲,自然怎么样都是好看的。但也仅仅因为女人是他的母亲,李逸之才会说她好看。

李逸之与自己的父亲对视,没有说话。

李木看着自己这个宛若仙童般的儿子,不知为何脸色又突然冷下来,硬邦邦地说:

“漂亮的女人最会撒谎。不适合踏踏实实地过日子。”

李逸之眨了眨眼,本着不忤逆父亲的原则,依旧没有说话。李木却似乎是被他激怒了,一下子站了起来,嘴唇动了动:

“……跟你没什么话说。”

他撂下这句话,便愤愤地转身向妻子走去。

这便是李逸之记忆中他与李木难得的“亲密”时刻了。李木与妻子拍了结婚照,印出很大的一张,贴在了院子墙上。又过去几年,再给他添了几个弟弟妹妹之后,李木与妻子在一次去县城上卖农产品的路上遭遇车祸,双双殒命。

李逸之作为长子主持了葬礼。他怀中抱着还未满月的小妹,看着李老头一个人留到了最后,站在一地花生瓜子壳中,藉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看到了老人侧脸上滑下的泪水。

李木死后,李老头肉眼可见地急速衰老。葬礼举行的第二年,他拄起了拐杖。到了第三年,他便已经下不来床了。

第四年,李逸之作为长孙主持了李老头的葬礼。他看着台上李老头黑白的笑脸,脑中却全是他最后缠绵病榻,拉着自己的手反覆念叨着李木名字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