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节骨眼上,喜轿前闪过了一道身影,背后镜刀折射出一道刺目的寒光。说时迟,那时快,只听铛的一声巨响,玳瑁耳中嗡鸣一声,浑身气血爆沸!
喜箭立偏数寸,钉在了轿门边,剩下数缕孽缘如蒙得赦,从他身后飞旋开去。那一刹那,黑衣甲士丛中暴起骇人的杀气,座下灵兽无声四散,隐隐呈合围之势。
他怎么还敢当着迎亲队的面上轿!坏了谢城主的好事,便是有九条命,也不够挥霍的。
玳瑁屏气咬了一大口参娃,参液入口,那擂鼓般的心跳声却并未平息。
奇怪,怎么还是这么不安?
嗒嗒嗒,咔嚓,咔嚓。
与参液同时涌向胸腹的,是一点令人遍体发冷的清明。玳瑁眼珠酸涩,忍不住揉了一揉,却猛然意识到什么不对!他有多久没留意自己的身边了?
细密的咔嚓声,像是薄冰上飞快扩散的裂纹。那声音越来越急促,连环迸碎,像有什么东西不断从底下冲撞着,终于到了破冰而出的边缘。玳瑁半边身体一麻,那些噩梦般的画面皆在脑中浮现。
药宗……四季如春的灵谷,常开不败的花草,绕行谷中的青玉泉……直到……直到有位师兄意外得了一株罕见的冰瑛,种在泉中,昼夜呵护,起初还遍邀全谷,渐渐如着魔般不许人探视……直到……那冰瑛长势极好,青玉泉上渐渐蔓延开一层薄冰。
冰下似有指头粗的青鱼,若隐若现,轻轻顶撞薄冰,一有人影靠近,便俶尔潜没。
咚,咚,咚……咔嚓咔嚓……
他终于想起来了,他曾听到过这种声音!
泉冰越来越厚,冰色茫茫,却在那此起彼伏的碰撞声中,弥漫开一片片裂纹,仿佛预示着冰瑛的绽放,冰下盘根错节数十里,不知多少弟子等着凑近泉边细看。可是,却只等到了那噩梦般的一刻遍及灵谷的青玉泉同时迸破,犬牙般的冰棱四面暴起,活活掀开了整片灵谷的地面,凡就近者的胸膛皆为之洞穿,血肉脏腑与冰晶齐飞,那一场血雨中更不知疾跃出多少青黑的雪鬼,手足扭曲,见人则合围扑咬,待生灵尽灭后,也不退回冰下,而是在笛声中跳起了奇异的祷祝之舞。
遍地血肉,渐渐成冰。青玉泉化为赤河,谷中花草皆成飞灰。他们这样的微末宗门,小心翼翼维持的一方桃源,覆灭只在瞬息。
那恐怕是玳瑁生平见过最可怖的一支舞,沐浴在血肉中,如从幽冥地底而来,若非他们晚归了一步,只来得及透过大阵看了一眼……
是雪练,这样的裂冰声,在他们身边!
在反应过来的一瞬间,玳瑁一把抓住了师兄的袖口,竭尽全力带着他撞向了窗框。
“快跑啊!”
不好,他人小力微,只是扯得师兄一个踉跄。玳瑁在绝望惊悸之中低下头去,他已经知道雪练的藏身处了,那个戴破斗笠的修士,此刻再也藏不住自己的颤抖,身体起伏的幅度简直像是即将崩断的弓弦,胸腹部因此赤条条呈露出来,上头大片瘀斑皆如活物般突突跳动着,裂纹飞快蔓延。那根本就不是寒颤,而是一只只青黑的利爪,不停从内部撕扯着他的胸肋!
师兄咦了一声,道:“是雪瘟?”
“都别看了!”玳瑁吼道,“有雪练,快跑啊!”
斗笠修士似乎感觉不到痛楚,那一片胸口已化为了冰雪。听见玳瑁的惊叫,他以一种麻木的神情,抓了一把自己的胸腹。
吱嘎,咔嚓咔嚓咔嚓轰!
以他胸腹为核心,两扇胸肋轰然外翻,横生出几十根数尺长的冰棱,丛生交错,在这样密集的人群中,足以绞灭身边的一切!
那胖大修士首当其冲,仅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便化作了四分五裂的血肉,溅了玳瑁满身。
那是一股令人绝望的热流。
因为在斗笠修士的胸腔中,伸出了一双双细小青黑的指爪。它们争相撕裂这幅皮囊,呼啸而出,向生人热气扑去。
这些雪鬼远比平常所见更为枯瘦,这才能密密麻麻挂在皮囊里,见血则长。最后一只雪鬼冲破皮囊后,那斗笠修士便炸裂成了无数的冰刀!
玳瑁那一声惊呼显然点醒了众人,不知多少道身影破窗而出,诸般法宝各显神通,但观礼的宾客实在太多,楼中一片混乱,玳瑁几乎已望见了修罗道场。
冰刀照面射来之时,玳瑁脑中一片空白,直到师兄一把扯过了他,那个泛着草木香的怀抱却令他落下泪来。
“师兄!”
他根本不敢睁眼,只怕望见血肉横飞的一幕,这么近的距离,师兄根本挡不下那些冰刀!
又是这样。肆无忌惮的屠杀,连天的大雪,嘶哑的笛声,和血雨中的怪舞……他们都是这么死的。
影游城也是如此吗?
雪练还是进城了,如入无人之境,早知如此,师兄为什么要催促他们入城?
玳瑁恍惚间想起,这位师兄外出游历已久了,宗门一度以为他在外身死,难得一次相逢,怎么又是这样!
“玳瑁?玳瑁!”
蓍草在鼻端搔了一搔,玳瑁在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中,喷出了两行眼泪。
师兄立马松开了他。楼中一片狼藉,却影影绰绰立着十几道人影,望着街心。
“师兄,你……你没事?”玳瑁愕然道,猛然从他胳膊底下钻过去,看他的后背那衣裳也平平整整,看不出半点儿血污。
怎么可能?
师兄依旧是瘦瘦高高的样子,也不像有奇遇……
“不用躲,有谢城主在。”
玳瑁看了一眼遍地的血肉,不可置信道:“不用躲?”
“有人不肯受谢城主庇护。”师兄摇头道。
“怎么听都不太对劲,庇护?我听说那些大能脾气古怪,要请动他们出手,非得豁出半条命去,再不济也是厚礼相赠,师兄,你……不对,是我们,我们何德何能啊,我甚至连谢城主的面都没见过!”
师兄哈哈一笑:“小玳瑁,你真以为自己什么都没拿出去?”
师兄这一笑,更令他心中直犯嘀咕,更怪的是楼中残余的宾客,仍聚在窗边,不知在期待着什么。
不对,那些雪鬼呢?
他意识到什么,一头挤到了窗边,只见街上一片混乱,到处是法宝的灵光,对街楼上亦不断有坠楼的身影,伴随着冲出窗的重重冰棱,惨叫声令人心中发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