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眼前,近在此城中。

放在寻常,搜遍此城花不了多少工夫。但这桩横亘眼前的诡异婚事,却使得眼前如望不见底的深潭。

水中捞月……雾底看花……破局先入局,踏进去,抓住他!

临渊涉水时,单烽的气息反而猛然沉了下去,拜雪中影所赐,这些年磨砺良多,甚至有了雪野捕狼般的耐心。

佳偶……

谢泓衣那样的人物,一眼望去,仿佛跟七情六欲无缘似的,谁会是他的佳偶?

或许应该反过来想。

整座影游城里,谁最想与这位谢城主结为佳偶?

梳头歌在耳中盘旋不去,照常理是应号泣几声的,只是街巷之中唯有树影摇曳,发出奇异的嬉笑声,仿佛喜不自禁。

“城主回来了么?”

“双鲤鱼已经有了,吉物呢?眼下能搜罗到的吉物越来越少了,应天喜闻录在谁手上?给我,再挨个仔细翻翻,到时候可千万别弄错了礼程!”

单烽目光一掠,在不远处的树影下望见了数道人影,说话的是个灰衣修士,在鬓边不伦不类地簪了朵一捻红,仿佛凡间媒妁。

人生地不熟,是该好好问一问路。

单烽道:“抓他。”

云明只来得及“啊”了一声,单烽已毫无预兆地出手了,劲风破空处,那朵一捻红从修士鬓间滑脱出来。

“云来!”单烽低声道,“他们身形瑟缩,有意遮挡,看样子不愿出树影。越远越好!”

云明反应过来,将云气捻作一钩,挽住花枝往回一拖,那修士追着一捻红奔行时,其余同伴果然依旧缩在树影下。

“哪来的蟊贼,敢在谢城主迎亲时闹事!”

树影簌簌,修士忽而意识到了什么,脚步一滞,下一个瞬间,背心处便传来了一股劲力!那劲力毫不凝滞,霎时间没过他浑身各处关窍,将他灌注得如泥俑一般,除却口舌外,竟然半点动弹不得。

一只手自半空中摘下一捻红,随意插回他鬓边。

“道友,无心冒犯,只是向你问个道,”单烽道,“既入此城,身为宾客,总得拜会拜会此间主人。城主我已见过了,还想一睹魍京娘子芳容,有什么法子么?”

簪花修士满肚子恶言都涌到了嘴边,此刻却翻作了一句话:“他奶奶的,你想死么?”

第九章 余红丝一线

莫说是簪花修士了,就连云明也欲言又止。

他原以为单烽掳人过来,是要从头盘问一番缘由,谁知这一开口,竟如此不着边际。

“这位娘子梳头费了许多工夫,想来乌发如织,是罕见的美人吧?”

簪花修士面色扭曲了一瞬,脱口道:“美人?你等她梳完头发疯时再叫,看她会不会赏你一幅全尸!”

发疯?

果然城中种种异兆,都出在这魍京娘子身上。

听这修士话里藏不住的惧意,这位娘子手段毒辣,似乎并不在谢城主之下,倒是一双蛇蝎般的璧人了。

单烽饶有兴味道:“这么说来,连道友也无缘得见了?实在可惜。“

“你还不死心?我记起来了,像你这样胆大包天的家伙,半年前也出过一个,拦了喜轿,妄图去掀娘子的喜帕,可惜啊,尚未一睹芳容,娘子便可怜他落单,为他择定了佳偶。“

云明忍不住道:“这有什么可惜的?”

“你也看中这一段好姻缘了?”簪花修士冷笑道,“娘子做主,将他的右眼,嫁到了左膝上。”

“什么?!”

簪花修士笑犹挂在脸上,颊侧的肌肉却突地一跳,显然陷入了一段极为惊怖的回忆中。

“不错,我同你一样,在一旁听见了,还以为是那婆娘说的癫话。两块八竿子都挨不着的皮肉,还成婚?莫不是恨嫁恨得疯了,只是,只是”他的嘴唇亦发起抖来,“那人连一声叫唤都没能发出来,就缩成了一尾虾子,一头撞在了膝上!我们还以为他中了什么邪术,拼命拉扯开,才知道那眼珠子已脱出了眶外,还向着膝盖钻挤,不死不休!”

云明听及于此,已“啊”地叫了一声。

“我们一撒手,他就又一头栽了回去,仿佛唯恐我们拆散,那脸孔就跟浆糊似的缠了满腿你们如今到道旁去看,还能见着这一只屈膝跪拜的人俑!”

云明脸色发青,道:“单道友,事出有异,我们不知深浅,还是赶紧出城罢!”

他六神无主,却始终得不到回应,不由扭头去看。只见单烽面上的笑意不知何时散尽了,目光如鹰击一般,那一瞬间呈露出来的凶相竟令他心中一惊。

“出城?”单烽深深看了他一眼,解开眉头道,“你没听清么?半年前,什么样的婚事能持续整整半年?”

云明一怔,道:“这……难道中途出了变故,至今未能礼成?也难怪魍京娘子执念如此深重了。”

单烽道:“既然没能礼成,怎么这位簪花的道友,却对往后种种如此熟悉?凡间婚俗,流传至今的可不多见了。”

云明张口结舌,却听簪花修士怪笑一声,道:“不错,莫说是我,就连这城中的一草一木,也对迎亲的礼程烂熟于心哩。”

单烽一字一顿道:“周而复始?”

“阳往阴来,天喜红鸾……哈哈,半年了,第一顶喜轿,我记得清楚,就是在半年前出现的,起初只有两个脸上涂朱的傧相,到如今,竟已有了吹吹打打的两整列!”

云明听得脸色发白,恨不能拔足而奔,却被单烽一把按住了。

“别动,仔细听!”

这一句话说得既轻且快,仿佛唯恐惊扰了什么。与此同时,那穿街过巷的风声戛然而止,满树垂丝如雨,一眼望去宾客满座,皆笼在腥冷的红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