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鸾回道:“是单兄还没想明白。”
单烽被剜中了心病。他越是想方设法逼近往事,心中越是频频浮现那个可怕的念头若真是他有过在先呢?若所谓白塔湖遗恨,都是他亲手种下的恶因……
单烽生平未曾有过惧怖的时候。唯独这个念头,让他每一触及,便沿脊骨窜起一股极其空洞的寒意,分不清是僵冷,还是被敲骨取髓后残留的剧痛。
灾星。
早知如此,就该把你射落马下!
谢泓衣的话音犹在耳畔,透出浓烈的不祥意味。
单烽单手抓着花帘,短暂地停步后,便将它一把拂往身后。
“那也该报应在我身上。”他不知向谁道,或许是不在眼前的谢霓,或许是十年前的那道孤影,或许是冥冥中的某种天意,“来找我,由我来了结!”
他心中烦躁不定,看药铺外的飞雪更是刺眼。
偏偏就在这时候,药行巷的窄街上,竟传来一声响亮的马嘶,一匹雪白奔马自转角处腾跃而出,拖着一辆眼熟的碾香车,周转颠簸间,好悬没一头撞在墙上,车里的绢纱却是肚破肠穿一般拖了满街。
避尘阵破了?
那碾香车过他面前犹不减速,车里隐隐可见一道人影,一鞭抽在马背上,一股血虹迸在半空,辣手之下,奔马更是若狂,巷中行人无不畏避。
天衣坊中人素来对衣料爱惜如性命,就是傻子也看得出来,这车必然是强夺来的!
果然,药行巷的某处支巷里奔出一个小童,头上歪戴茉莉花帽,大哭道:“衣裳,衣裳车你尽管拿,可城主的衣裳!”
他显然是抄了近道,泪眼朦胧地望见碾香车疾驰而来,竟一跃而出,竭力展开单薄的双臂,去拦那奔马。
“马儿,快停下,别跟他走”
奔马长嘶一声,四蹄俱腾跃离地,在他头顶投落山一般的黑影,车轮却慢了一拍,眼看就要从小童身上碾过。
单烽眉峰一跳。
说时迟,那时快,寒光一闪间,车辕已被极准地一刀截断,整驾碾香车的分量皆疾冲在刀身之上,却不足以激起半点儿震荡。
单烽手腕微振,小车如鸿羽般轻轻落地,纱帘飞扬,白马却已奔出十余丈不止。
小童躲过一劫,却收了眼泪,两手抓着车架,叫骂起来:“疯子,背债鬼,烂没良心的!霜绸姑姑好心收留你,还敢抢车!”
他的叫骂声戛然而止,仿佛终于意识到危机迫近似的,以余光去掠单烽,刚看清那神色,猛地瑟缩了一下。
单烽维持着以刀身拦车的姿势,半晌,颊边的肌肉突地一跳,如河洪开闸一般,进城以来一直竭力压制的戾气几乎从眉峰间喷薄而出,扑在面前人身上。
“是你!是你把他弄进天衣坊的。”
小童终于认得单烽是先前的恶客,虽觉可怖,却忍不住告起状来。
“你可得评评理!他捻了几天的线,刚被霜绸姑姑夸了几句,就现了原形了,又撞翻了一堆织机不说,还抢了车,车上可是城主刚换下的衣裳”
单烽当然看见了。
碾香车窄小,原本不是供人乘坐的,薛云却屈着一条腿,坐在车中。一袭眼熟的银蓝色氅衣一半搭在他肩上,一半则横斜在膝上,衣袖垂落间,竟缠绵得如拥抱一般。薛云满面皆是偏执迷狂之色,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眼前的一幕更有说不出的意味,刺得单烽瞳孔紧缩,此先被遗漏的一角忽而明晃晃地翻涌到眼前,一股强烈的直觉催逼着他,直直望向薛云右手掌心
又是那一条素白丝绦。
薛云攥得很紧,丝绦的边缘似乎被粗暴地扯断过,残存着墨字的数笔。
此刻再见,却如惊雷劈空。
那正是梦境之中,翠幕峰下鸾车中,曾笼在谢霓双目间,又蜿蜒入黑发里的那一条!
翠幕峰下飞絮过眼,谢霓曾隔素纱看他。
素纱飘摇入他人之手。
薛云粗喘不止,热汗直灌进颈窝里,在难以纾解的痛苦中,竟一头撞向车壁,那短暂的清凉让他睁开半边眼睛,以额角磨蹭起来,五指却还死死搂住氅衣,仿佛把一道难以触及的身影钳制在怀中。
“泓……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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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干天前的单某人(吹口哨):呦,小伙子做春梦啊,不丢人。
现在的单某人:操,你在梦里操我老婆?!!!!
第一百十六章 情毒可焚心
话音未落,一记重拳已轰击在他腰腹间,令他整个人撞碎车厢而出。
这一下毫不容情,薛云人都蜷成了一团,猛烈地咳呛着,却还把氅衣死死搂在怀里,衣袖罩在面上,急促的呼吸一阵阵灌入衣袖里,鼓荡出口鼻的轮廓,简直如无声的大笑一般单烽一把扯开衣袖,抓着他后颈,将他一头撞进铺地的青砖里。
砰!
“你还敢叫他,”单烽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口气道,每一个字都是从齿缝里迸出来的,“我只敢在梦里所见,你竟然敢碰他!”
只要一想到此刻薛云眼前所见,梦中所想的种种,他心中便喷涌出一股焚毁一切的毒火,那火从沉寂的丹田而起,伴随着无数残暴恶念,腐臭如尸魔,每一条经脉都抽搐着,随时要爆裂开来,把遍体狂涌的酸液痛痛快快地迸溅出去。
这全无道理。
是谢霓选中了薛云,才有了秘境中的一夕之欢,但凡有半点儿同门之谊,也不该把旧账扣在薛云头上。可他做腻了师长,生平第一次嫉妒得将要发疯。
去他妈的道理!
影子……谢霓……谢泓衣……且不论有多少旧账难平,不论是敌是友,是爱是恨,都是独属于他的,是他至今难拔除的喉中毒刺,岂能容得了旁人染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