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1 / 1)

其中一人拱手朝着容莺行礼,颇为和善地说道:“九公主,在下有礼了。”

容莺握着弩|弓的手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也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愤怒,让她的嗓音也忍不住拔高几分,厉声道:“你们是何人?”

为首的苍青色深衣的男子答道:“我等奉明公之命,在此等候公主多时了,正值多事之秋,您还是莫要乱跑为好,不如随我们走一趟,免去这一路风霜坎坷,到了燕地,仍旧是尊贵无双的公主。”

“燕地?”容莺咬牙,眼中似有烈火燃起。“分明是大周的国土,何时成了你们的燕地,无耻宵小,也敢占地称王。”

既然知道她是公主,她的退路必定也被封死了,是聆春将她出卖于敌将,也难怪一直催她上路,生怕她留在泾州。

从方才那一眼后,容莺再没有看向聆春一眼,她只问:“明公究竟是何人?”

“是燕王手下第一的谋士”,那人语气一顿,笑容中带着讥讽:“亦是闻人湙的恩师与义父,公主与闻人湙成亲,按理也该去向明公敬杯茶。”

他话音刚落,那突厥人就不耐烦地上前,口中说了些容莺听不懂的突厥语,一把将她从马上拽下去,像拎鸡仔一样拖着容莺走,斗笠和弩|弓都掉落在地。

为首人用突厥语说了那突厥兵两句,他便蛮横拽过一根绳子去捆容莺,肆无忌惮的目光扫过她的脸,手也不安分地朝其他地方乱动,好在被同伴喝止了,这才不满地停下。

容莺的反抗毫无用处,无非是耗费体力激怒他们罢了,只能强忍畏惧,勉强站直身子,问道:“我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公主,拿我去要挟大周毫无用处,我的父兄甚至会是我为耻辱,让人立刻射杀我,你们抓我毫无用处,何必要费这么大的力,竟能迂回收买我的侍女,一路等我从长安到泾州。”

那人虽表面恭敬,实则也没有把她放在眼里,捆结实了就让人将她丢上马,也不注意是否稳当,容莺从马上跌落,疼得喘不上气,手心都出了冷汗。聆春忙凑上前想要为容莺调整姿势,那正在与人交谈的胡人突然将聆春拖向一旁,按在地上便去扯她的腰带,她立刻大声嘶喊哭嚎起来,整个山谷都在回响这歇斯底里的喊叫,让人背脊不禁生凉。

容莺骂向漠视这一切的几人,跌跌撞撞跑向聆春,奋力用身体砸向那正要侵|犯聆春的突厥人,又被一把掀开,随后那人骂骂咧咧起身,想要教训容莺的时候,看戏的深衣男子终于发话了。

“真是个蠢人,一个不忠的奴婢,竟值得你如此相护?”

聆春喊得嗓子都哑了,伏在容莺身后颤抖,口齿不清地认错,容莺没有理会,看向那名男子,说道:“即便她不忠不义,我也不会如你们一般,眼看着一个弱女子被人践踏,难道你们没有姐妹子女,还是因为你们是男人,便能安心对她的哭声视若无睹,既然你们要带走我,何必还要让人欺辱她。同是大周子民,却任由胡虏践踏国土残害百姓,这一切迟早有一日会报应到你们身上。”

那人冷笑一声,无所谓道:“那就报应好了,人各有志,想要爬的高总要付出点什么,也就是如公主一般心慈手软的人死得最快,这世道总是混账的人能活得更好,不然闻人湙是怎么走到今日的,公主怎么不问问他,好歹也能学得聪明些。”

聆春还在一旁对着容莺磕头,脸上血泪混在一起,绝望地说:“奴婢真的错了,求公主原谅,奴婢只是为了家人……父母手足都在他们手上,迫不得已才做出这样的事,他们说好了不会对公主做什么,只是用公主去威胁闻人湙……奴婢失悔。”

62. 悔恨 “终身悔恨,终身不得解脱”……

洗华殿的日子并不算太好过, 跟着容莺显然十分没前途,那个时候的聆春正值芳华,稍作打扮去更得荣宠的殿内侍奉, 兴许还能得到天子的宠幸。然而她还是在洗华殿留下了, 兴许是看不得一个才到她腰,瘦得像个小树苗似的女娃娃被人欺负。

聆春很聪明, 与宫中许多人交情都好, 她深知不得宠又不聪明的公主会受到怎样的对待。生活上处处怠慢克扣也就罢了, 动辄还要打骂侮辱, 仗着小公主年纪小嘴巴又笨, 将她磋磨死了也无人在意。

更有那大胆而下作的阉人, 会对幼小无知又不懂反抗的容莺生出腌臜的心思来,时刻等着将无人照看的她剥皮下肚。如果她不帮衬, 容莺小小年纪不知要被多少人糟践。

聆春是容莺的侍女,更是她这宫中唯一的依靠, 看着她一点点拔高,长成玲珑标志的美人, 即便后来要去珑山寺, 她也义无反顾地跟着, 不曾有半句怨言。

而容莺回报给她的,也是自己能给予的所有。无论拿到什么好东西,她总会急不可耐分享给聆春,连宫中好不容易分来的布料,她都会惦记着先给聆春做件春衣。

此刻在荒山野岭,容莺看着自己视如亲姐的人在面前磕头哭泣,心中如同被一根根丝线紧缚,细线收紧, 勒进血肉,疼得她说不出话,手却先一步去扶住了聆春。

“够了。”

真的就没有怀疑过吗?

容莺曾在心中反复问过自己,可她还是选择不去怀疑聆春,她一直以为二人之间早已不是主仆之情,并非能轻易背叛割舍,毕竟一路上聆春对她的关切爱护是真,因她身体不适担忧到流泪也是真。世上人都可以怀疑,唯独聆春不同,如果连聆春都背叛,她还剩下什么?

容莺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有离开过聆春太久,她小时候做噩梦,醒来了总是下意识去喊聆春姐姐,然后再哭着撞进她怀里。

闻人湙的鱼符怎么可能被轻易偷来,聆春又为何坚持与她朝北走,连她都忍不住动摇的时候,为何一个家乡在岭南的人,竟一丝怨言也没有的跟着她。

她当然有怀疑过,但聆春在她心中的地位非比寻常,是她自己不愿意相信,下意识为聆春找了各样的理由,不用她解释,便自己说服了自己。

容莺被捆着身子,依然挡在衣衫被撕破的聆春面前。她记得从前出了事,总是聆春把她护在身后,如今反过来,却是在这样的场景下。

“我跟你们走,也不会反抗,她一个侍女已经没用了,将她放了吧。”容莺嗓音滞涩,眼眶微微发热。“还有她的亲人,你们也要放了。”

“亲人?”为首的深衣男子风凉地笑出声,目光落到聆春身上。

聆春心中一紧,哑声道:“你们说好不会食言!”

他笑笑,摇头道:“明公自然不会欺骗你一介小奴,我们汉人多少也是讲诚信的,可胡人就不一定了。”

接下来的每一个字,都如同利箭插入聆春的心脏。

“你的家人被关押在相州的俘虏营中,只是几月前闻人湙的兵马攻打相州,那里的突厥兵早该断粮了,兵中无粮可食,他们可舍不得宰杀战马。”

胡兵在骑射上最占优势,如何舍得杀掉战马。粮草充足的时候,俘虏与军妓还有命活着,倘若无粮可食,军营中地位最低下的人会被最先端上餐桌。

他没有点明,但容莺和聆春都听懂了他的意思。

聆春的亲人多半是被被拆骨剥皮,活生生当做牛羊给煮着吃了。

容莺反应过来,就听身后一声嘶哑绝望的悲鸣,聆春伏在地上尖叫痛哭,十指在砂砾上磨出了鲜血来。整个山谷中都是悲戚到让人喘不过气的哀嚎声,她仿佛如濒死的水鸟般颤抖,一声又一声的哭,连身子都直不起来。

容莺心中酸涩,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这一切都无比的荒诞,当真是世事无常,上天仿佛有意戏弄她们。在鲜血淋漓的生死面前,背叛和怨恨都显得那么轻飘飘的。

几人听着聆春聒噪刺耳的哭喊声,心中愈发不耐,为首之人便微笑道:“既然公主都不计较,看在她替我们效力这么久的份上,便不动她了。如此,公主随我们走吧。”

聆春已经被打击到彻底崩溃,整个人都呈癫狂状,听到要带走容莺,突然扑上前要将拉扯容莺的人推开,反被人一掌挥去狠狠摔倒在地,而后再次爬起抱住容莺,又被再次打翻。容莺喝止,她仍旧不听,如此反复了几次,被打倒彻底爬不起来,这个过程更像是一种自虐式的赎罪。

容莺看不下去一地的血,厉声道:“够了!你我情谊已尽,到此为止,我的安危不需要你管。”

她此刻一点怨气也生不出来了,甚至是有些麻木。一切都事与愿违,连最初的人都留不住。

那胡人拽着容莺就要将她丢上马,忽然间山谷有了些动静,他动作一滞,朝容莺来时的路看去,然而很快,身后的退路同样也响起了一阵急速靠近的马蹄声。

马蹄声如同疾风骤雨,在山谷中引起一阵轰鸣。

不等容莺看清来人,耳边忽然响起破风之音,而后是扑哧一声,利箭穿刺骨肉,腥热的血喷溅在了她的后颈处。

方才桎梏住她的高大突厥人就如同一座大山般倒了下去,激起一地扬尘。

山谷间两方夹击,约莫两百多人的兵马,将这三十人出头的叛军拦在了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