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仙崖,神殿内。

那几个被点召的弟子即刻出发去往灌愁海后,夕影并未真的回去小憩。

不等沈悬衣开口,夕影说:“师兄是不是觉得此事欠妥?”

沈悬衣抿唇未言。

夕影:“他们之中大多我并不熟悉。”

沈悬衣:“有两个是琴川段家人,曾在苍舒山庄住过一段时间,你以前……见过他们吗?”

夕影笑了笑:“见过啊。”

他漫不经心道:“还很熟悉,大约是六七年前吧,他们那时候年纪还小,不太懂事,童言无忌,我不放在心上。”

琴川段氏位于四大仙门最末,而金陵苍舒家资源丰沛,仙缘最广。

因着段夫人的关系,便将几个年纪小的孩子送去苍舒山庄。

夕影初入苍舒家,第一次见到苍舒镜时,被父亲强命穿上苍舒镜的白衣,衣摆曳地,他一个不慎绊了一跤,摔倒在地,便是那两个孩子嬉笑着嘲他“东施效颦”。

他当时没了作为神的记忆,一切都是空白。

又因那些春楼经历,养出了个卑怯阴郁的性子,面对那样的嘲讽,他心底难受得紧。

耿耿于怀,不得释然。

但前尘一场梦,再度醒来,忽觉没意思极了。

那算不得多大的事。

小孩子嘲讽他,也是因为他自身的卑贱,更是大人们不作为,不护他,谁都可以踩上两脚。

不是他们,也会是别人。

有什么区别?

夕影思忖片刻,玉指轻敲膝盖,仰头看着沈悬衣:“师兄也觉得我内心阴郁,得罪我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悬衣连忙道:“夕影,不要误会我,我从未觉得你的所作所为有何不妥,你可以小惩大戒,倒不必……”

“我只是觉得……”

“觉得什么?”

夕影咧唇笑了声,眼眸微弯,被凡尘染过的眉眼带上些许迷媚,让人琢磨不清。

“觉得我变了?区区小事,我不应该将他们打发去灌愁海那种地方?”

沈悬衣:“……”

沈悬衣眉心微蹙,脸上是一种难以言喻,像是心痛,像是无奈,又像是……失望。

他的神,怎么会变成这样?

看着他这样,夕影笑不出来了,胃里泛酸,喉咙哽得厉害。

他垂睫低声说:“师兄,你不要那样看我,我会很难过的。”

他声音小小的,不仔细听都听不清,随时都能化散于风中。

他没哭,却像是小动物伤心啜泣。

沈悬衣心里难受得厉害,他不善言辞,不知如何安慰,他第一次如此逾矩地朝夕影张开双臂,将蜷在高座上,那瘦削的鲜红身影揽进怀中。

拍着夕影后背,安抚道:“师兄错了,师兄没有质疑你,师兄永远都会站在你身边。”

夕影仰头,琉璃眼珠湿润。

有那么一瞬,他恍惚看不太清沈悬衣。

极刑台上,第一道霜刃落在他眼睛上,将他双眸灼成黑黢黢的窟窿。

他瞎过。

那伤害没影响这具神躯,却永远弥留在魂灵中。

他有时候就是看不太清楚的。

夕影小声喃喃:“师兄,天黑了吗?”

沈悬衣微怔。

极仙崖上,夕阳照耀无数冰晶,折射出绚丽光晕,光彩夺目,怎么会黑呢?

沈悬衣咽了下喉,轻“嗯”了声。

“要不要回去休息?你初醒不久,又刚拿回灵脉,应该多休息的。”

夕影笑了下:“我若回去休息,那些小家伙怎么办?”

见沈悬衣不解,夕影笑道:“我明白,若我回去休息,师兄定会亲自前往灌愁海,若那些小家伙遇险,你会出手相助。”

“可灌愁海那么凶险,除了神,又有哪个凡人可以凌空俯瞰?师兄若受伤了,我会难过。”

沈悬衣顿了下:“那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