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8章(1 / 1)

但她很快就没有那种顾忌了。

痛意让她无法发泄,只是掐手心、放松呼吸,也无法缓解。她大哭又大叫,李信不断安慰着她。

“表哥,好痛……”

李信:“知知,放松、放松……我手都动不了了……”

“你这个混蛋呜呜呜……”

李信亲她的额头,吻去她粉白面颊上湿润的泪痕。她长发已经湿了,贴在面孔上,唇瓣颤抖,哭泣不住。他不断地抚着她的肚子,按着她的后背。他曾经看过的那些医书,在这一刻全都想起来,把纸上谈兵的经验用在自己妻子身上。

他咬着牙关,非要帮自己的妻子度过这道难关不可!

李信向来聪颖,他的聪颖和读不读书没多大关系。他看什么、记什么,向来是掠过一遍,就基本不会再忘。当他跪在车厢中搂着闻蝉时,过往所读所见,竹简在脑海中摊开,一字一句,全都浮现。

闻蝉还在哭:“我再不要生孩子了!”

李信道:“好的。生完这次我们就再不要了。”

混混沌沌中,李信借助说话帮闻蝉缓解疼痛。他在她耳边说了很多话,闻蝉也嚷骂了很多遍。闻蝉生子艰难,从入夜一直折磨到天亮。两人精疲力竭,孩子的头却都没冒出来。闻蝉几乎已经没有了力气,大量的失血让她神志昏昏。

无数次的痛,无数次的昏沉,都让她觉得她离死不远了。

她惶惶然想着,李信如果恨她,在这个时候杀了她,是最轻松而不会引人猜忌的。

然而她夫君当然不恨她,相反他悦她如命。所以她的每一次痛,都忠诚无比地传递于李信,让李信无数次想为什么自己不会生孩子呢。要是他可以生就好了,就不用知知这样痛苦了。他贱命一条,从小到大,哪次不是刀山火海地闯。他为什么不能替了闻蝉去……

李信一次次将闻蝉从死亡边缘拉回来。

他喊她清醒,跟她许诺无数东西。他还说起他们的少年时光,他说那么多,就是为了在没有药剂的情况下,让闻蝉保持清醒,不要晕过去。天亮时分,雪已经渐渐停了,天却更加冷了。车厢中的炭火几乎灭了,李信将闻蝉拥于怀中,哑声:“知知,再坚持一下……”

闻蝉闭着眼,似有感觉到潮热在面上。

她不知是自己在哭,还是李信在哭。她不知是被那热意灼烫,还是被痛感唤醒。她只觉得自己不能屈服,不能倒下去生子本就是在鬼门关徘徊,她早就听老姆们说过很多遍了。

即使再艰难,她也不能被打倒。

她不能想象李信没有了她,会变成什么样子……他为人桀骜难驯,因她而一次次回正途。若她不在、若她不在……这世上,再没有人能驯服李信,能让他不要走上歧路了。

她的夫君注定将成为了不起的人物,做英雄也好,做枭雄也好。她就望他能一直在自己身边……

她喃声,想说“夫君莫哭”,然也不知道自己张开了嘴,有没有说出来。她感觉到李信低下头亲她,他带给她力量,让她坚信自己可以熬下去……她开始试图转移注意力,想夫君比产婆更厉害,有他在自己不会有事;再想好久不见夫君,甚是想念,不知他有没有黑了瘦了;实在太痛了,让她都没有精力抬头看李信……

当日巳时一刻,冬日终升,破云穿雾。红日从天边升起,普照大地,映在天地积雪上,将久违的温暖重新带回人间。

林中马车外站着的诸人,站了一晚上,冷得全身僵硬,侍女们更是披了大氅,快要熬不住。他们听着翁主的惨然哭喊声,那声音如刀,鲜血淋淋地一刀刀划在心脏上,让人心颤。他们忽然感觉到暖意,抬头去看,看干枯树杈间,红日冉冉高升。

林中雾散,清明雪住。光华万丈,日升无恙。

于此时,众人陡然听到车厢中传来一阵响亮的婴儿泣哭声。在这声哭中,阳光更加烂烂,林中最后一丝寒气,也被彻底驱除。

众人痴痴凝望片刻后,在那持续嘹亮的婴儿啼哭声中,回过了神,人人脸上露出惊喜之色“翁主生了!”

“太好了,太好了!”

如青竹者,更是心中一松,当场瘫坐在地。她捂着嘴,喜极而泣。过了很久,车厢门久久不开,他们才想起来问里面的李二郎“是男是女?”

……

李信与闻蝉的第一个孩子,是女孩儿。

刚刚出生后,便被父亲取名李初,小名时而被喊初初,时而被叫阿初,皆是无谓。

李初继承了闻蝉的貌美,世上大多数小孩子刚出生都如猴子一般丑,李初初时被父亲从羊水中抱出时,便已眉清目秀。喂了几天奶好生生养了几日,姆妈们搂着小娘子,纷纷夸赞小娘子日后必是倾城美人儿。

出落得这般惹人怜爱。

倾不倾城且另说,至少这个小娘子自生下来这一日开始,起码是能倾一倾她父亲的。她那初为人父的父亲搂着她从车厢中出来时,有青竹等人见证,李二郎笑起来的味道,太让人脸红心跳面热了。

李二郎多久没笑得那般畅快了。最近几年事情一件皆一件,他基本每日都阴沉着脸,少有开怀时刻。他在自己妻子面前最放松,最混蛋。他在刚出生的女儿面前,最像个好人了。

闻蝉昏睡了一日,醒来后已回到了洛阳。李信给江三郎下了死令,把麾下的将士们全都派出去守城并反击。李信自己如定海神针般坐镇洛阳,即使他不露面,即使他什么也不做,他光是存在,就让敌人畏惧不已。

洛阳反攻战进展顺利。

李信只于每晚时与众将士讨论一番进展与下一步事务,众人恭贺主公得子,李信大笑,不吝于大大封赏诸人。畅饮一宿,封赏无数,宾主尽欢。主公如此大度,谋士与将士皆死心塌地,愿为主公肝脑涂地。

其余时间,李信都陪着闻蝉,目不转睛地等着她醒来,要第一个确认她的平安。

闻蝉醒后,与李信逗弄了一番自己的女孩儿。她疲惫又酸软,哪里都不舒服。被抱于李信怀中,看夫君一本正经地抱着襁褓,闻蝉勉强露出笑。李信摸摸她的头,温柔道:“累了就先睡。等你醒来,我再教你怎么抱孩儿,喂孩儿奶……”

闻蝉:“……”

虚弱中,她还是敬佩了夫君一把:“你连这个都比我知道得快又多啊……”

她初为人母,她尚未学会怎么抱孩子。孩子窝于她臂弯间,她颤抖着大气不敢出,李信就已经能抱着孩子哄她不要哭了。也许是初为人母,多愁善感又敏感十分,闻蝉敬佩了李信一把,又感慨自己什么都比不上李信。

她只能安慰自己,幸亏李信生不了孩子。他要是都能生孩子的话,还要她干什么呢?

闻蝉力所不及,只清醒了一会儿,眼皮耷拉,困顿无比。李信便让她继续睡,什么都不要想,把亏损的精力补回来。李信一回来,接手了闻蝉身边的所有事。仆从们有了主心骨,忙碌着照顾翁主与小娘子。

生子于女子向来耗损严重,更何况李初的出生是早产,还得再算上头胎的难度,加上那晚什么都没有的简陋条件。到最后,医工说女郎体虚,要费心大补一番。医工心中慨叹闻蝉的可怜,见了李初后,诊断说小娘子健康无事。

然到底是个小娘子。

医工叹想,若是男郎就好了。

他见多了生子的艰难,世人又多重男强于爱女,往往头胎娘子,为生一个男郎,受的罪还得一遍又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