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柳垂首:“回世子,容府一切如常,只是……”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只是什么?”萧誉语气依旧平静,但握着酒杯的手指却不自觉地收紧,骨节泛起一丝白色。
饶是黄柳深入楚燕十多年,都不曾感受到还有比眼前这位年轻世子更大的压力。虽是寒冬,就这短短几息之间,他额上便渗出一层薄汗,连忙道:“只是右相近日与漠北信件来往频繁,似在密谋大事。”
“漠北?”萧誉重复了一遍,语气听不出喜怒。放下酒杯,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脑海中浮现出一张意气风发的面容。
容蓁的二哥,容云洲。年少成名,战功赫赫,二十岁便率军镇守漠北,素有“漠北之鹰”的称号。在这之前,让这位少年将军一战成名的并不是漠北,而是十七岁时南疆一役,因其以少胜多、用兵诡谲而盛名。
萧誉随父征战时与他见过几面,印象十分深刻,不得不承认容云洲此人确实有些手段。许是常年驻守边疆的原因,容云洲相貌与常年在盛京的容蓁、容平章二人并不是很像,气质更是不同。
萧誉眼底闪过一丝精光,难怪容玉山那天提醒容蓁时会那样说。两国之间征战在所难免。不过容玉山有句话说的不对,对容云洲若要说对他的想法,倒说不上仇恨,相较而言,萧誉更多的是对这少年将军的欣赏。
“容云洲……”
黄柳低着头,不敢错过萧誉脸上一丝表情,试图揣测他的心思。
“正常家书倒不必联系频繁,若并非正常家书,又为何事?”萧誉摩挲着酒杯的手指一顿,抬眸看向黄柳,深邃的眸子仿佛能看透人心。
黄柳心头一凛,连忙答道:“属下无能,尚未查探清楚。”
“继续盯着容府,有任何异动,立刻来报。”
“是。”黄柳低着头,恭敬地应道。
萧誉收回目光,端起桌上的酒杯,浅尝了一口。沉默片刻,突然开口,“江南那边的事情如何了?”声音清冷,漫不经心地仿佛随口一问。
“回世子,江南那边一切正常,郑氏的势力已经尽数被我们接手,不日便可掌控江南的经济命脉。”
萧誉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想起容蓁曾经说过,江南的织锦天下闻名,她一直想去看看。
“世子?”黄柳见萧誉脸色有异,试探着唤了一声。
萧誉回过神,眯了眯那双细长的双眼,脑海中浮现出方才在容府寻梅坞与容氏父子二人商议时的画面。容玉山端坐于书案后,手中握着一卷书册,神色凝重,“陛下此举,意在削弱朝中各方势力,我等不可不防。”容平章则坐在左下首,闻言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妹妹想的不错,为今之计,只有先找一第三方势力的人顶上吏部尚书一职,方可稳住朝局。”
“不知右相心中可有人选?”萧誉看向容玉山问道。
只见坐在上首的人沉吟片刻,眼底闪过一丝光芒,缓缓说道:“我心中倒有一人选……”
“还请容相告知。”
萧誉语气谦和,面上更是温润,恍若一位温文尔雅,颇有君子之风的世家公子,而非那个战场上令人闻风丧胆的“杀神”。
“此人来自古老世族秦氏,名唤秦桓,为人刚正不阿,才华横溢……”容玉山在说道秦氏一族时,眼底是掩盖不住的赞赏之意。
身处望月楼雅间,周身清冷的人想到此处,眸色一沉,“黄柳。”
“属下在。”黄柳连忙应道,不敢有丝毫怠慢。
“你对秦氏了解多少?”萧誉紧了紧眉间问。
“秦氏一族,世代清贵,族中子弟多在朝为官,是楚燕不可小觑的世家大族。”
“秦桓此人如何?”萧誉语气淡淡,听不出喜怒,却还是能听出一丝若有若无的顾虑。就连萧誉自己也不能知晓,这一丝的顾虑从何而来。
黄柳沉吟片刻:“秦桓此人,颇有才名,年少便高中状元,入仕后平步青云,深得先帝赏识。”
“哦?”萧誉挑眉,语气中带着一丝玩味,“既是如此,为何如今只是个从二品的吏部侍郎?”
黄柳自然明白萧誉话中之意,继续道:“此人虽有才华,却太过正直,不懂变通,得罪了不少权贵,因此仕途并不顺遂。”
“正直?”萧誉冷笑一声,语气中满是不屑,“这世上哪有什么真正的正直,不过是权衡利弊罢了。”
黄柳沉默不语,他知萧誉说的没错,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善恶对错,只有永恒的利益。
“继续说。”
“秦桓此人,虽不善钻营,却极重名声,若是能说动他,让他为我们所用……”黄柳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萧誉打断。
“不必了。”萧誉语气冷淡,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这个人是需得说动,但也应该是为她所用。
黄柳闻言,心中一惊,连忙低下头,不敢再言语。
“你先下去吧。”
黄柳应声退下,不敢再过多停留。
萧誉起身,走到窗边,推开半掩的窗户,目光眺望着远处巍峨的皇宫,眸色深沉难辨。盛京城中,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一派繁华景象。
他站着看了一会,不多时重新戴好兜帽,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深邃如夜空的眸子,转身融入楼下熙攘的人群中。一路缓步而行,看似漫无目的,却将盛京中的各处动静收入眼底。不知不觉间,来到了一条繁华的长街。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热闹非凡。他正欲转身离开,目光却被街角一家糕点铺吸引。
糕点铺门面不大,装饰得十分精致,门口悬挂着一块匾额,上书“香满园”三个烫金大字。这名为“香满园”的糕点铺子,他曾听那位读书不行,但吃喝玩乐十分上道的二皇子提起过,是盛京最有名的糕点铺,每日里都有不少人排队购买。抬眼看去,铺子前排着长长的队伍,不少衣着鲜亮的丫鬟婆子正焦急地等待着,显然都是来替自家主子买糕点的。
萧誉脚步微顿,脑海中浮现出容蓁吃糕点时满足的神情。薄唇轻抿,鬼使神差地走到队伍末尾排了起来。
周围的人见他一袭月白色银丝暗纹长袍,腰间系着白玉腰带,虽然有兜帽遮住了半张脸,但只露出的一双眉眼亦能看出是一位俊美的贵公子。
因其周身气质不凡,怎么看也不像是能来这种地方的人。队伍中,不少妙龄女子纷纷侧目,偷偷打量起这位身姿挺拔,气质清冷的俊美郎君。
萧誉对周围的视线毫无所觉,垂眸看着前方,神色淡漠,仿佛一块毫无瑕疵的冷玉,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身形挺拔的他即使身处人群之中,也依旧显得鹤立鸡群。
糕点铺的老板娘是个精明的妇人,一眼看出萧誉不凡,连忙热情地招呼。
萧誉微微抬眸,目光落在老板娘身后的托盘上,声音如气质一样清冷:“一样来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