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点忽然急昂,琴弦管笛拔高,仇薄灯在拔高的旋律声中,忽然起身,宽袖如彤鹤回翔,银剑绕过皓腕,挑出耀耀灼灼的剑花。飘雪流霞,凝眸流光,盈盈向一人……欲问此水几时休,此恨几时已?只需君心似我心,不负相思意。[1]
不知何时,曹夕峰的姑娘们已经聚了过来,手拉手,连成了一个圈。
圈中少年腰肢起落,忽急忽缓,一时如引静水,一时又如怒江激昂。黑衣的成年男子穿过纷纷扬扬的飘银,穿过漫漫洒洒的剑光,握住他的指尖,汇进了他的情川。
鼓点声,琴声,笛声,在这一刻猛然达到巅峰。
年轻的弟子们涨红了脸,谁也听不懂自己在嚷嚷些什么,只顾拍着酒坛,高声叫喊,拼命击掌……师巫洛握着仇薄灯的腰,将他举起。红衣与黑衣重叠,少年以男子为支柱,在半空中时而折身如弯月,时而急起如飞燕。
起起落落间,朱砂与浓墨相衬。
欢呼沸腾了整座幽冥城。
“岂有此理!怎能如此草率!”
白发苍苍的叶暗雪把桌子拍得震天响,吹胡子瞪眼地朝起哄撺掇小师祖和小师祖他恋人的弟子嚷嚷。
谁也没听见他的话,所有声音都淹没在狂欢的笑声与歌声里了。
“好啦好啦,”裴棠录笑意温和,“让他们高兴吧。”
这是一早就约好了的事。
因为他们在人间听了好多好多传闻,谁也不愿相信的传闻。
他们的小师祖,会敲着鱼竿,在晨雾浩荡中,给他们唱一曲“又春风”的小师祖,会躺在跟他们一起燃篝火,放纸灯的小师祖……那么爱笑爱闹的小师祖,怎么会在西洲更天之前,就白了头发?怎么会一剑了断平生,什么也没留下?
大家便约好了。
重逢的时候,谁都不准说伤心的话,谁都不准掉眼泪。
要高高兴兴地举办一场盛宴。
或许是起舞的小师祖和他的恋人视线太过缠绵,或许是周围的鼓点太过振奋,喧哗中,有一位温婉的女孩涨红脸,挤出人群,勇敢地走向对面的一位扎着高马尾的师姐,朝她伸出手。
马尾师姐一怔,随即毫不犹豫地搭上她的手。
她们加入了舞圈。
第二对,第三对……
所有生前没来得及说出口的爱恋,在幽冥的月光里生根发芽,开出绚烂美丽的花。
生前没来得及长相守,死后再来续缘分。
这是热热闹闹,高高兴兴的一天。
=第183章 平行线纯糖番外①=
第一百八十三章番外·共毡揽山雪
江湖出了件大事:
东洲第一世家的小少爷走丢了。
据说, 是突发奇想,要试试西洲的极原天雪酿酒什么味道,结果遇上万载一遇的大寒潮,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消息一出, 众议哗然。
要论西洲人冬天最怕什么, 非寒潮莫属。这西洲, 本就是十二洲中地势最高峻孤寒的一洲,一到冬天千山覆雪万河冰结,刀子风呼呼啦啦, 能把城门从初冬封到春中。而雪潮一下, 刀子风就成了白毛风。
白毛风一起, 天是白茫的, 地是白茫的,天地之间成了雪毯, 驭舟之术再高超的修士也不敢在这种天气行舟。在山谷峰脊上赶路的旅客, 冻僵的尸体,过上百八十年都不见得能被人从雪里刨出来。
“前些年,倒不是没人打寒潮里活下来, 这小公子, 运气好一点, 未必就不能活下来。”小酒肆里, 人们七嘴八舌地讨论仇家什么时候能把他们小少爷的尸骨刨出来, 一位茶贩子听不下去, 插口道, “寒潮没个定数, 谁也料不到, 大伙儿还是积点德吧。”
他劝得诚恳,其他人却看傻子一样看他。
把他看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旁侧有人道:“这位兄台,怕不是没听说过这仇家小少爷?”
见茶贩摇头,那人了然,笑道:“往常从寒潮下逃生的,哪个不是能忍常人不能忍之寒痛的大毅力之辈?可这仇家小少爷,那就是泡蜜罐长大大……黛梅绸知道吧?一尺百金的布。比大姑娘的脸蛋还滑,人仇少爷硬是穿不了!太糙!皮都被磨红了!”
茶贩目瞪口呆:“这、这!”
“这种细皮嫩肉的娇少爷,第一天就得被冻成冰渣,仇家动作快一点,倒还有可能找个全尸。慢一点的话……”说话的人一耸肩,“骨头渣都找不到。”
……………………
落单的小少爷还没变成冰渣。
不过也不远了。
雪沙沙沙地从头顶的冰谷缝隙打下来,挤在狭窄裂谷里躲避白毛风的羚羊驯鹿雪狼等动物偶尔抖一下身,把堆高的积雪抖掉。仇家的小少爷裹了件火红的毛氅,缩在几头巨大的雪狼中间取暖。
小少爷的运气其实很不错。
飞舟被大寒潮冻得坠毁后,先是走狗屎运地被一只有救助雏鸟习性的红凤接住,没直接摔成摊烂泥。后边虽然被发现不是同族,但大抵是看在他生得小的份上,寻了处雪原上的冰谷把他放下。
堪称“帮人帮到底”的典范。
换个普通修士,在冰谷中躲一躲,挨一挨,十有八九,能捡回条命。
问题是……
仇家小少爷不属于“普通修士”的范畴。
他金贵到惊天动地,娇气到无人能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