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1 / 1)

“天筹?”

陆净终于明白为什么墙壁上的算式如此眼熟。

那分明是天筹的算式!

当年他们因为要查鱬城天轨,就曾经算得死去活来过。

“你在教人学历法?”陆净猛然醒悟。

北葛子晋点了点头。

“太乙虽强,可算术终归不是太乙所长,”子晋望向院中,雪从天空中落下,“我听说,神君如今每年都需要亲自校正一次天轨……若能由熟悉天筹和日月之轨的历官相助,神君大概就不需要如此疲惫了吧?”

陆净不动声色地警惕起来。

仇薄灯暗疾在身事关重大,由不得他不多加小心。

然而北葛子晋只是从袖子中抽出一本小册子:“其实我整理了一份百氏各族心术较正的历官名录,在此之前,我想过将它呈交给神君,”他苦笑了一下,“可后来又想想,还是不要为神君徒增事端的好。”

陆净接过册子。

上面果然用端正的小楷清清楚楚地写了许多名字,可以看出来都是仔细斟酌过的。

一页一页翻过,陆净最终将它合起,抬眼看向北葛子晋:“我不能将它交给神君。”

“我知道,”北葛子晋拢了拢袖子,仰头看天雪,“如今的空桑便是个大漩涡,有百氏借助扶桑窃读人间气运在前,便纵是神君与太乙亲掌日月都要遭到诸多揣测。整个十二洲都堪称与百氏仇深怨重,若当真有百氏遗民出现在空桑,无论是仙门,还是三十六岛,都绝难坐观,届时又是一场腥风。在下今日将这份名录交付与陆公子,不过是想,或许您可以与山海阁阁主商议一下,择其中一二,来传授历法……我知道,神君历术无双,可神君要权衡整个天地就已经举步维艰了,余下的琐碎小事,若能由众人协力完成的,便该交诸众人。”

陆净沉思了片刻,将名册收了起来。

若论历术,除去仇薄灯毋庸置疑的世之第一,接下来的便是如今十二洲不论是人还是要,都痛恨万分的百氏遗民。

神君第二次陨落后,以《天筹》为代表的历术在万载时光里,为空桑百氏所垄断,以至于当初左胖子拿着仇薄灯写的小抄,生搬硬套,都能在山海阁阁会上大杀四方历术的断层可见一斑。

“只是传授历法,不能改变百氏如今的状况。”陆净慢慢地说,“我不能给你任何保证与承诺。”

北葛子晋没有觉得失落,反而显得更轻松了一些。

“我知道。”说着,北葛子晋笑了笑:“说来惭愧,传扬历法,授民以时,本来就是百氏之职,当初神君就是为此立的空桑。只是……”

只是后来空桑的历官演变成了牧天氏,造福万灵人物相生的《天筹》成了绞在十二洲脖颈上的牟利之锁。

这些不用他说,陆净也知道。

“历象关乎民时,即上应飞禽走兽的物候迁徙,又下照黎民百姓的农事土工,不知物候,不知时令,无以成众生,是故昔年神君亲撰《天筹》,好让人们知道何时虫蛰,何时雨及,虫蛰方可焚荒,雨及便可播秧。物与候相齐,人与百兽万禽相生,时序因此流转,万物因此承德……神君当初希望的应该就是天下人人都知历法,人人都能齐物候而丰寒年。”北葛子晋低声问,“这也是我们这些百氏罪民,如今唯一能做的事情了吧?”

陆净没有说话。

“冬至到了。”子晋望向院外,轻声说。

天寒而雪。

远远的,城祝司的钟声响了。

…………………………

钟声在风雪中传开。

小粥铺的棚已经化作齑粉,大如斗的雪花垂直坠落。

破碎的桌与倾倒的酒横亘在中间,一地狼藉。神君还在咳嗽,牧狄的手也在向下滴血……太多的事,太多的言语,只能把爱和恨熔铸在一起,铸成双刃的刀剑,割开皮肉与骨头,让血沥沥地流。

愈不合,好不了。

“三十六岛再怎么憎恶十二洲,也守了十二洲万载有余。”牧狄冷冷地开口,不去管伤口,“欠你的,我们妖族还了,现在该你还欠我们妖族的。还完了,就从此两不亏欠,再不相干。”

神君拭去血迹,垂下手。

他说:

“好。”

城祝司钟声十二响。

游子自城门而入,归心如箭地回家团聚。马车车轮碾过大街小巷,扬起簌簌白雪。黑衣百冠的青年越过一地狼藉,与黑氅红衣的少年擦肩而过。

一个向前,一个留守。

谁也没回头。

梅城里,相好的知交在街头巷尾重逢,大笑着相拥,妻子与丈夫在门口执手,即又笑又哭地往里走,老人拄着拐杖,半真半假地埋怨,小孩子们又笑又闹……到处都在上演欢欢喜喜的重逢,唯独老胡同里,早粥铺外一行孤零零的脚印在雪地上渐行渐远,很快就被雪覆盖了。

木门“嘎吱”开了。

胡老妪一手拉住小孙女,一手推开木门。

她老了,又聋又哑,最近几年都靠孙女做她的耳朵和嘴巴。孙女年纪太小,很多事情都还不懂。一老一小站在石阶上,望着只剩一个人的少年,小孙女仰头看奶奶,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神君俯身,将一块金锭放到还算完好的木椅上。

“抱歉”。

他低低地说,然后起身,也走进了风雪中。

“伞!您的伞!您的伞落下了!”

小丫头松开奶奶的衣角,嗒嗒跑下石阶,抱起靠在石阶旁的油纸伞,大声喊。

神君没有回头。他没有撑伞,也没有将黑氅的帽子拉起罩上,雪花很快就沾满了他的头发。远处,天池山的红梅被大雪模糊许多,今天山顶的雾也比往常大了许多,巍峨的天池山一刹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