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1 / 1)

“你心里也清楚,不是吗?你是左梁诗为自己儿子准备的铠甲。”骰子在仇薄灯纤长的指间转动,红点蓝点交错变幻,“他被人挑衅了,你要维护他的颜面,他遇到刺杀了,你要冲上去替他挡剑。你是山海阁第一天才,却要跟随在一个废物少阁主身边,做他的马前卒,车前兵。”

随着他的话,娄江脸上的肌肉轻微抽动,面颊的线条一根接一根绷紧。

仇薄灯仿佛没看见他铁青的神色。

手指一转,白石骰子被扣在手心。

“恩情这种东西能维持多久呢?”仇薄灯支着头,语调散漫随意,“迟疑恍惚到甚至忘了应该护送少阁主前往山海大殿……有不少人在拉拢你吧?很难抉择,是么?”

房间里静悄悄的。

娄江双手不知不觉攥紧了,关节泛白。

陆净一会看看这边,一会看看那边。

最后,他退到仇薄灯身后主要是怕这家伙说话太尖锐,娄江最后忍不住动手揍他。但另一方面……从娄江的反应来看,仇大少爷似乎说对了。

陆净脑子里有些乱糟糟的。

诚然,作为一个合格的纨绔,陆净早就习惯一堆人前拥后簇了,可娄江不一样。

娄江也是和他们一起闯过生死的人,也是朋友……尽管娄江扮演的总是“老妈子”的角色,但没有老妈子,纨绔们的日常生活不就乱成一团了?可站在娄江的角度想想……人家是山海阁第一天才,是和他们完全不同的精英骄子,放到其他的门派去眼睛早长到额头顶上去了,那个应玉桥不就是个鲜明例子吗?凭什么要被一个废物呼来喝去的啊?

可陆净不知道该怎么做,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第一次知道,朋友之间原来也是会有矛盾。

一边是这个朋友,一边是那个朋友,你要站到哪边去?你要拿什么来衡量?拿情谊的深浅,还是拿是非对错?

“如果做好了选择,”仇薄灯望向窗外,“就趁他不在走吧。”

……幸好左胖子去参加那什么劳子阁会了。

陆净想。

左月生在的话,这件事很难直接挑明吧……而任由它藏在那里,任由娄江一个人徘徊犹豫,就像放任一个伤口成为脓包一样,最后谁都难以回头。不过也未必就是“幸好”,仇薄灯有些时候其实心细如发。

或者说,只要他愿意,他能比谁都细心。

但胖子还是会很伤心吧?

好吧。

陆净承认,自己也会有点伤心,就一点……

出乎意料。

娄江脸色铁青许久后,问了一个完全不相干的问题:“仇长老,您心里瞧不上山海阁,是不是?”

陆净大感诧异,这都哪跟哪啊,怎么就突然从“小厮去留”上升到“门第偏见”上去了?

“是不是?”

娄江冷然地问。

“是。”

“为什么?”娄江沉着地继续问。

仇薄灯收回视线,忽然笑了起来:“鱬城发生的事,你虽然惊讶,但很快就接受了‘山海阁发生了这种事’这一事实。为什么?因为你知道类似的事……或者说,你清楚现在的山海阁到底是什么样子。”

“鱬城米贵如金,饿死者甚众,真奇怪啊,你们山海阁富甲天下,明珠为灯琅玉为石,就算不愿不敢与空桑正面相抗,难道救济些粮食也办不到?办得到,只是你们山海阁心里鱬城早就是一座死城……何必为了一座死城空废粮食与物力呢?很多人巴不得鱬城赶紧死吧?它苟延残喘一天,有根刺就继续扎在他们心里一天,提醒他们当中一些人,自己收了空桑多少好处,提醒他们当中一些人,自己当年如何无能懦弱。”

烛光照得他眉眼秾艳无双,说出的话却刻薄如刀。

“一管可窥天,一蠡可测海。”

“贪婪无度,塞耳闭目。”

“朽山枯海。”

仇薄灯抬起眼,漂亮的黑瞳带着冷冷的笑意。

“这样的山海阁,凭什么让人看得起?”

闪电点燃天地,狂风携裹暴雨。

………………………………

雨打在重檐歇山顶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却传不进殿内。

山海大殿面阔九间,立柱三十二,上刻金乌与浮云,斗栱柱头设一斗三升之重栱,将檐角高高挑起,势如雄峰。殿内明烛万千,错金银纹铜案依次排开,每一张铜案上后都跪坐一位有权参与决定山海阁命运的人,所有人的脸庞都被烛火照亮。外面狂风骤雨,殿中寂静凝肃。

铜案皆刻玄武镇海像,唯独左右上首两张除了镇海图,还刻了金乌载日图。

一张属于山海阁眼下的领袖,一张属于山海阁未来的领袖。

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它总是空着的。今天,它命中注定的主人出现了。

几乎所有人都在默不作声地观察这位终于出现的少阁主。

左月生。

左梁诗以“愚钝顽劣不堪入目”把他的糟心儿子到处乱塞,左月生小的时候有一半的时间是在佛宗、太乙宗以及其他宗门渡过,美其名曰“与未来的仙门掌门人培养感情”。后来大了就不方便把宗门未来的领袖寄养别处了,于是就下放到山海阁统属的诸多小城小池去。是以,尽管他是山海阁少阁主,纨绔之名人尽皆知,但许多阁老还是头遭见到他。

能就任山海阁阁老的,皆是修为高深的大能,积威深重,平时随意一道目光都能令普通弟子战战兢兢。

此时此刻,被所有阁老锋锐的目光审视着的左月生竟巍然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