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1 / 1)

玉姐笑道:“原来如此。不是娘娘说,我还想不着要多备些人。”

太皇太后笑道:“你也不曾疏忽,这宫里宫人,从来是看用多少便召多少,否则也是白养闲人,钱库都叫她们耗干了,外头她们家人还要惦记。倒是有一事――”

玉姐听她言有未尽之意,会意接上问:“娘娘还有甚指教?与我说话,哪须客气哩?”

太皇太后便说:“说了不许恼――你如今也不须多选人了,往年人多,是要人伺候的妃嫔多,如今官家后宫空虚,用的人少。你须先想好应对办法,否则……叫旁人说出来便不好看了。”

玉姐面上微一变色,旋即笑道:“谢娘娘提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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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太皇太后也算是好意提醒,玉姐心头便添一事,思来想去,却并不与九哥先提及充实后宫之事。横竖夫妻两个早有话在先,玉姐便当九哥是记住了,他不提,她难道要自寻烦恼不成?她只管尽管照顾九哥起居,与他处置家务,不使他为内宫烦心,且看九哥怎生说。

一面令各宫管事宫女太监报上人数来,将那无人居住的宫殿暂封了,又将常居之处或常游玩之处留足人手,又将年纪大的宫人百余人再圈出备放出宫,两相比照,纵多采选些,也只须采选三、二百人。

玉姐便将此事报与九哥,因内廷采选之事,多采选良家子,是编户齐民,须过政事堂,与内廷一道签发告示,这才好行事。九哥见放出大龄宫人百余名,又采选新人二百余,多出百来人,便知是为中秋节事。

玉姐道:“我瞧过了,不用的地方儿暂封了,便用不着许多人,多少采选些儿,也是与慈明殿个面子。纵过节,人也够使的,节庆时她们忙些儿,多与些赏钱便是。若人多了,节时倒宽松了,平日里无事可做,人闲下来便要生事,不好管教,又费许多钱粮。没的与咱寻不自在。”

九哥便即应允。由内廷行文,移交政事堂。政事堂里见了内廷公文,既有放宫人事,再添新人也是常理。政事堂心里,九哥年少,孝期已过,纵他想要借机充实后宫,也是人之常情。且只采选百余人,实是历来新君采选最少的,再无驳回之理。因采选人数少,便于京郊等地采选,并不令搅扰外地百姓。

此令一出,便有些人心思活络,思官家又青春年少,又算得上有为,充实后宫也是应有之意。有心做个皇亲的,早早便停了与女儿说亲,只待宫中有消息传来,便好走一走门路,以至有寻到申氏门上来的。

忽忽十数日,便有足二百人送往宫里。却不径送跟前,先自禁宫后门入一处大房舍,命沐浴更衣,个个清洗干净,将旧衣皆除了去,自里而外换全新衣裳,被选中的,便着这衣裳入内服役,斥出的这衣裳便算赏赐了。又有几个老妈妈来与少女篦头发,与沐浴更衣是一般道理,都是为防着将宫外不洁带入宫内。

太皇太后拘了皇太后,却令玉姐放手去做。玉姐更不含糊,她从不怕使人笨,却恨下人太聪明,竟是将颜色极好、心思极灵的黜了去,只留听话肯干活儿的。将这些个人交与宫正:“好生调教,休要怕笨了,人越实在越好。聪明人好自作聪明,聪明反被聪明误。”

宫正原是太皇太后看中的人,曾有得意跋扈时,此时却与太皇太后一般颇有“洗尽铅华”之意,也是不喜生事之人,当下一字不反驳,更不“劝谏”,领命而行。

反是碧桃与青柳两个,手心里捏着一把汗,有眼睛的都看得出,皇后此举并无与官家充实后宫之意。不由忧心,劝玉姐道:“恐有人说闲话,说娘娘好妒哩。这……却不好听。横竖是宫人,便要几个生得略好些的,也翻不也浪花儿来。”

玉姐道:“且用不着,我又不傻。”话虽如此,她心中也有些惴惴。

不想九哥还没发话儿,便又那一等多事的,听了宫中采选宫人,将颜色好的放出,将粗笨的留下,便有皇后好妒的闲话说出来。以致有一等自觉为着皇后名声着想之人,悄悄寻了洪谦,迂回游说。洪谦道:“为人臣当尽忠,若官家无嗣,我自当劝着。为人父却要爱护子女,今帝后皆年轻,已育二子,我为人父,难道盼着女婿不亲近女儿反另寻妇人?”

这事经秀英之口传入玉姐耳中,玉姐却扬言:“叫他们死了这条心罢!我便好妒,又待怎地?!谁个多嘴饶舌,管他是不是已有了儿子,我送他家两个美姬、我不止送人还要为他姬妾请封诰命,看他夫人妒是不妒!”

因洪谦“冥顽不灵”,又宫中皇后牢牢把着官家,那御史黄灿又坐不住了,忽喇喇奏上一本。请皇后大度,请官家休要惧内,当充实后宫。御史奏本虽经政事堂,宰相却是不能匿下的,是以虽有丁玮大骂黄灿:“昏聩!东宫都四岁了,官家又不是无嗣,你添的甚么乱?从来有劝帝后和睦的,未有劝帝后离心的;有劝皇帝毋好女色的,未有劝皇帝亲近妇人的。若官家因此而耽于美色,你便是千古罪人!”

奏本递到九哥跟前,九哥一张脸原就不显喜怒,此时更沉静如水。提笔批了“内圣外王”四字与黄灿。丁玮斜着眼睛看了这四个大字,登时偷笑不已。见他笑,九哥也不生气,反随着他笑来。

梁宿等老人家不觉莞尔。这内圣外王原是讲修身治国,九哥批语显非此意,却是直言:我便惧内也不妨碍做皇帝。满朝上下皆知其意,再不言此事。

九哥却开口道:“太子明年便五岁,可开阁读书。着礼部筹册封大典,择吉行礼,明年便即开阁读书。朝野有贤者,吾当择其能者为太子师。诸卿家有与太子相仿之子弟,吾当择其优者为太子友。”

一出既出,便无人去管究竟是皇后嫉妒或是官家惧内,抑或是夫妻肉麻,眼睛都看着东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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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哥丢下题目与众臣,自家潇潇洒洒往崇庆殿里表功。玉姐已经于向平的口晓得今日朝上事,一双眼睛波光盈盈,只管含笑往九哥脸上扫。九哥只觉那双眼睛里似有把小钩子,钩得他心痒。笑问玉姐:“我今日做了件大好事,娘子可有赏?”

玉姐道:“不教我往旁人房里寻自己男人,你要甚便与你甚。只可惜我早是你的人了,我有的便都是你的了,眼下你要旁的我也与不出了,你这买卖亏了。”九哥大笑:“这辈子最有赚头的,便是三书六礼换回一个娘子来。”

第130章 歪理

话说九哥当朝抛出要与章哥行册封之典,又欲于朝臣内“风气淳正之家”里挑选太子伴读,朝臣们便将原本放在后宫的眼睛又挪往前朝里来了。后宫再如何,终须倚着前朝,纵以武后之威,也须是天子妻、天子母人才服她。否则不过一陈硕真【1】耳。

头一条儿要紧的是太子太傅,余者亦有太子少傅等,却以太子太傅为首。朝野纷纷猜测,有说苏正乃皇后之师又与官家有旧谊且是一代名儒教导过先帝,恐怕是他;也有说钟慎掌御史台许久论理当调换、又是进士出身,调做太子太傅也非不可;亦有说如今国子监祭酒风骨凛然,教书育人多年,也算合适。

梁宿听着了这许多猜测,便说九哥:“还请官家早下决断,否则任由猜测,如不能择一力压众人的,这些个人选之间或要生出瑜亮之心,不利和睦。”

九官心内原有人选,当即将手书的草稿递与梁宿去看――定的乃是丁玮。梁宿不由迟疑道:“丁玮已入政事堂,臣等年老,不能久侍陛下,恐力有不逮,贻误国事,正欲请退。丁玮正年轻,最难得是心细不刻板,如今叫他做太傅,这……”

九哥听着梁宿有引退之意,先将丁玮放至一旁,问梁宿道:“相公何出此言?何以请退?”梁宿将手儿连摆,道:“官家请毋多问,人老了,最易做恋栈驽马,臣好容易下了决心,好做个有德之人。官家若挽留,臣之心便许要不坚,是要晚节不保。如今官家孝期已过,北地宁静,宫内安宁,臣不趁此时走,更待何时?”

九哥再要挽留,梁宿竟于御前将两手掩耳,九哥不得不自座儿上跳将下来,把着梁宿两只腕子,强将这老翁两手自耳上摘下。不想梁宿虽老,力气却也不小,九哥真个费了些力气,再看梁宿,眼睛已闭上了,只作睡着。九哥附其耳畔道:“相公纵有意山水,也须将这年过完罢?难道不用交割?”

梁宿这才睁开了眼睛,九哥也不松手儿,把着梁宿两只手道:“还请相公毋远离。”梁宿笑道:“臣在京为官数十载,自翰林院至政事堂,家都搬了来,儿女不识乡音唯解官话,又好往哪处去?”九哥这才舒心一笑:“如此,相公便如苏先生一般,如何?”

梁宿许之。却又问九哥:“那丁玮?”

九哥道:“难不成太子师傅只有太傅一个?难不成做了宰相便不能再做太傅?政事堂也不是只有一个宰相。且,天子为人父,与寻常人不同,我的儿子又不要考状元,经史律令他晓得便可,太子要学便要学做人、学为君。苏先生人品高洁,却有些过于正直,可令开山教书,至于教太子,我想请苏先生为少傅,授以经史。好叫丁相公做太傅,授以为人之道,与他解说些朝政人心。”

梁宿肚里吃了老大一惊,暗道,这官家看着年轻又严肃,肠子也渐会拐弯儿了,我这一退,退得委实是妙!口里却说:“苏正乃是先帝授业之师,令其居丁玮之下,不可。要便与太傅,要便索性不拜。使太子时常往顾问,也显天家重士尊师之意。”

九哥一想,点头道:“相公说得是,是我疏忽了。”又将原先意定之人拿来与梁宿商议。梁宿亦尽心筹划。苏长贞是天下皆知的书呆子,只消他不立于朝,人知其性呆,便不以其耿直为意。丁玮又是个聪明人,也不会有事。他女婿温孝全又归京了,儿子来年便要调做个礼部侍郎。再不退,便有结党把持朝政之嫌,不如急流勇退,免有流言传出,君臣彼此难看。

九哥这里,梁宿固是引他听政议政的半师,却又带着许多先帝朝的痕迹。先帝朝官家垂拱,宰相任事,先帝但有举措,不与诸臣找麻烦便是好的了,是以诸臣多劝先帝“垂拱”。九哥虽非完人,却有些个抱负,许多老臣便与九哥不大合。此等老臣亦是一片忠心,这于九哥还不如对上奸臣――奸臣不须保全。

如今梁宿有意避让,九哥自是以其识趣。是以梁宿之子、婿拔擢之事,九哥也应得极痛快――这两个总比梁宿年轻许多。

梁宿与九哥商谈半日,出便奉九哥之命,言太子太傅乃是丁玮、太保朱震、太师于蓟。这三个人皆是进士出身,然丁玮是正经书香之家,朱震却是勋贵子弟考出来的,于蓟之父于廉却是曾任宰相、于廉岳父亦曾为相。梁宿与九哥这番挑选,实是煞费苦心。至于其余师友,皆自朝臣。

旨意颁出,果然无人反对。本朝东宫无属官,否则孝愍太子当时便不至撑得如此辛苦。九哥深明其害,却又不与章哥另起炉灶,却与他共用一班人马,使宰相兼领太子詹事府。如此,好使父子无间,又可令太子知朝政,有人帮扶。【2】

太子师傅已定,次便是择其同窗。因帝后有言,这回择的是真同窗,并非仆役之流。于是京中幼儿平白于秋冬之季叫家中长辈逼出一身汗来,无论勋贵与清流,皆再四要子孙用心读书,临时抱抱佛脚也强过甚都不做――谁个晓得帝后为太子择友的标准呢?

朝臣明里暗里朝九哥打听,也探听不出甚内情来。于是便有内外命妇往玉姐跟前,意在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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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后和睦,没有旁人插脚的地方儿,内外人等也都省心,只消奉承好了皇后,便不须担心一旁再有个宠妃不喜。崇庆殿里人来人往,许多命妇请见。秀英、苏夫人、霁南侯夫人、义安侯夫人等亲近之人之外,尚有孝愍太子妃的母亲、梁宿的夫人、钟慎夫人,慈寿殿内,还能见着原侯夫人。

凡亲近之人,皆是她长辈,说话便直白些,都说:“你遇着一个好官家,当珍惜。” 这话以秀英说的尤多,亏得她闺女嫁在宫里,她一外命妇不好频繁入宫。若在宫外,只怕这岳母便要成日往女婿家里跑,耳提面命叫女儿对女婿好些再好些。

这一日,秀英又来,玉姐渐也摸着应付她的法门,这日秀英再来。玉姐虽依旧一身朱红大袖衫儿、明光璀灿,头上却不严饰,只挽个髻儿,斜插支挂珠钗,别几根簪子。手上镯子也只带一双,戒指亦除了,将手边放个针线笸箩。

秀英来看了,便欣慰一点头,笑问:“娘娘做针线来?”看是做男子衣衫,笑容更深,“官家虽不缺衣衫鞋袜,娘娘亲手做的又与旁人做的不同。是一片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