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的身体尚不支持长距离的跑动,知更鸟的声音多?了几分喘息, 她显然也很难过,澄净的大眼?睛多?了几分水汽。
但她只是快速眨了眨眼?睛,将手?中的纸张在星期日?面前张开:“这是我给小鸟画的画。”
“我和哥哥手?牵手?, 唱歌的是我,聆听的是哥哥,在这里?,”知更鸟点?点?画作?上方?代表天空的蓝色涂鸦,“小谐乐鸽在伴奏,你看?,它在我们的记忆活着,只要我们没有忘记,它就不算真正?的离开。”
“嗯。”星期日?轻轻地点?头。
不在计划内的墓碑立了起?来,由几块木板和一张简笔涂鸦构成,纵使匹诺康尼已初具美梦规模,那张纸张也没能活到兄妹俩成年,它逐渐泛黄、干瘪,彩色墨水也随时间流逝变得暗淡,最终在星期日?自己也不记得的一天彻底粉碎成一片片灰尘,再也看?不见了。
但星期日?记得那一天,妹妹和他并?排跪在简陋的墓碑,双手?合十,为鸟儿的逝去颂唱哀歌,歌声被?风吹至十二时刻辽阔的天空,久久未散。
一曲终了,星期日?望着妹妹的眼?睛:“如?果我没有将它放出鸟笼,它的生命便不会夭折。”
知更鸟靠在兄长肩膀:“哥哥,这不是你的错呀,生命本?就会不停遭遇苦难,身为同谐的使者,我们只要在人们摔倒时帮他们一把就好啦。”
仅是如?此?吗?
那只夭折的谐乐鸽不知因何折断了翅膀,它偏离航向误打误撞来到匹诺康尼,星期日?和知更鸟养育它,帮它治好了伤,可它最后的结局依然坠于天际,他和妹妹之前的帮助毫无作?用。
重力和弱肉蚕食的宇宙法则对一只鸟儿来说实在是太残酷了,对人来说也太残酷了。
生命的深刻对一个年幼的孩童来说实在是太难以理解,星期日?对着墓碑苦苦思索,从傍晚等到日?落,太阳远去,群星照耀。
他的声音突然清明:“未来如?果有一天,我想要创立一个没有悲伤和哀恸的乐园,人人得以欢笑,生命能从中得到安宁,再也没有遗憾和离别?,也没有疾病和夭折。”
知更鸟一直陪在他身边,和星期日?如?出一辙的眼?睛微微睁大,温柔地映照哥哥的决心。
随后她的眼?角眉梢瞬间变得柔和,笑着说:“那我要在哥哥的乐园中间搭一座台子,我来唱歌,哥哥为我伴奏,这样我和哥哥的愿望都能实现啦。”
。
谐乐大典开场六年前。
今天,是他担任铎音的普通一天。
朝露公馆安静而肃穆,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森*晚*整*理声在干燥的空气回荡。知更鸟成为调和众音的调弦师,身在辽远星系传播同谐的福音,星期日?一个人吃饭、睡觉、再在清晨换上神职者的装扮,离开房间,前往匹诺康尼的梦境入口,开始一天的工作?。
天光透过窗格被?切成无数碎块,狭小的忏悔室内,一人排队上前,对着高坐的星期日?深深鞠了一躬。
“我全心全意向您忏悔,请您宽恕我的罪孽。”
和往常一样,星期日?按部就班说出同样台词:“我已恳请希佩与我同在,请说出您的罪恶吧,若您诚心悔过,祂一定会宽恕您的。”
那人语气不高不低,平淡地讲述:“我来自帕米多?拉星,不知您是否听说过,那是一个因帕米多?拉矿石得名的偏远星球。”
“我的父母都是采集帕米多拉矿石的矿工,然而,帕米多?拉原矿藏内通常伴有大量的辐射,需要经过处理我父母工作?的矿坑年代久远,设备老化,而公司也没能察觉到这一安全疏忽。等到我家人意识到身体出现问题时,他们已经被医生宣判死刑。”
他的脸色死寂着,像是叙述旁人而并?非自己的故事,没有一点停顿:“在父母前后过世后,我整理遗物时发现一封父亲留给母亲的信,他说:‘妻啊,别?治了,一次治疗要花费两万信用点,儿子刚考上大学,前途大好,正?是花钱的时候。我们收拾收拾一起?回家,将赔偿款都留给孩子吧。’”
“我对不起?父母,在他们离开后,我卖掉家里?唯一一栋房产换来这张前往美梦之地的船票。因为我的家位置离矿坑太近,我也查出和父母同样的辐射病,时日?无多?。”
讲到这里?,他终于有一点?置身其?中的真实感,眼?角闪烁泪光,茫然无措地仰望着高高在上的星期日?,像透过这位年轻的神父,望向他身后慈悲又博爱的神明。
“我有罪,”他说,“我对不起?父母的期待,再无前途可言。我也对不起?自己,苦读二十年最后换来的是一时欢愉。”
“可是慈爱的神啊,请您聆听我的无措,我到底哪里?做错了?”
“是否因我太过冷漠才任由疾病击毁我的家庭,是否因为我太过傲慢才让灾难摧残我的身体,是否因为我太过愚钝才没能察觉到家人的生命正?渐渐走向深渊?”
他低低地说:“还是说,我到这个世界来本?就是为了受苦的?”
星期日?:“……”
那些话语暴风骤雨一般砸在星期日?身上,令他头晕目眩,令他的世界天地倒转。
可他的天地倒转了太多?次,从每一天踏入铎音的忏悔室开始,到他离开忏悔室结束,他的世界都在持续不断地地震,只有在入夜时分,在无梦的夜晚,星期日?才能做回他自己。
这样的日?子久了也有好处,至少他现在能面色不改,熟练地处理这次忏悔。
只听见忏悔室一道温和的声音响起?,像春日?和煦的风吹散晨间迷雾,星期日?听见自己的声音:“祂听见了你的祈祷,认同你无罪。同时请务必保持一颗平静的心,我会联系隐夜鸫家系,让他们第一时间为你提供最先进的治疗。”
那男人似乎瑟缩了一下:“治疗……?多?少钱?”
星期日?愣了愣,反应过来:“不收费,只愿你感受祂的荣光。”
下一位。
来人是一名西装革履的大胡子,身材矮小,十根手?指带满由帕米多?拉矿石打磨出的戒指,摘下帽子,对星期日?鞠躬:“我全心全意向您忏悔,请您宽恕我的罪孽。”
“我已恳请祂与我同在,请说出您的罪恶。”
大胡子道:“我是一名来自帕米多?拉星的矿石商人,前些日?子我名下的矿坑出了不大不小的事故,一些愿意为我打工的本?地人被?卷入其?中,不幸患上辐射病。”
“出于良心的谴责,我为这些患病的矿工提供超过本?地平均水平十倍的赔偿款,并?立即修复事故设备,重新招了一批更年轻的矿工为我工作?。”
星期日?:“……不能关停矿场吗?”
大胡子哈哈大笑:“年轻的铎音使者,如?果出了事故,我愿意为他们的生命付费,如?果关停矿场,那我的损失谁愿意赔偿?而且帕米多?拉矿石是帕米多?拉星唯一可拿得出手?的东西,如?果矿石不再生产,经济一再衰退,到时候死得可不仅仅是几个矿工了。”
星期日?叹了口气。
麻木地说:“原来如?此?,今日?告解的时限已够,欢迎您进入同谐的乐园。”
星期日?听了一整天的罪恶和忏悔,如?往常一样返回朝露公馆,躺在床上,白日?里?那些男声女声、老人小孩的声音像虫豸一样在脑中挥之不去,这一点?也如?往常,如?过去的许多?个夜晚一样。
而他也只能在心里?不断地重复同一个问题。
*三重面向的灵魂啊,请聆听我的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