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兰利迦准备好的一大段话都没有说出口, 白色的身影在视野的另一端出现,那是他们的母亲和唯一的神。
歌声停止,金色音符消失不见, 所有兰那罗围上去,叫着千树之王的名?字,包括兰利迦自己。
嘉波也抬起头:“雨林的王,有事吗?”
快乐会传染,此?时此?刻忧愁从眉间?抹去,至少无法从表面看?出低落的端倪,嘉波平静地看?向大慈树王,眼?里是潺潺流水的小溪。
花神和赤王捏造的时候,一定将这世间?所有美?好都堆砌到了他身上,他不仅是一个背负着枷锁的人偶,一个继承了沉重职责的新神。
他也是一个被无言地爱着的孩子。
“没什么事。”大慈树王摇摇头。
沉默里,兰那罗安静地围成一圈,她坐到嘉波身边:“嘉波,你喜欢人类吗?”
嘉波停顿了一下,说:“不喜欢。”
他是不爱人的魔神。
嘉波想,人类不会爱一个数次让影子失控的魔神,那魔神也不会爱一个自己无法保护的种族。
所以他不喜欢人类,从来没有。
“我猜也是呢。”大慈树王说,她换了一个问题,“那嘉波,你想成为人类吗?”
“人类是一种复杂的生物,他们狡诈贪婪的同时保有纯真?,身体脆弱却拥有坚强的意志,人类不会出生时便被无可奈何的命运裹挟,他们生来自由。”
大慈树王问:“如果给你一个许愿的机会,你愿意成为一个人类吗?”
没有影子,也没有魔神的职责。
不必放逐自己,不必经历离别,不必强求自己与他人为伍,只做一个旁观者的话,就不会有受伤的可能性。
“……应该是愿意的吧。”
“那真?是太好了。”大慈树王微笑着说。
金色的光在树梢缓缓升起,取代了原本?弥漫整个梦境的紫色。
好像他们明明身在梦中的雨林,外界的沙漠却侵蚀了它,将树木也染成了一望无际的黄沙。
嘉波想,他诞生最初的职责是控制影子,引导人类,现在这种职责被宣告是错误的,甚至他的存在本?身都是一种虚无,一种谬误。
影子是不该存在的东西,作为影子容器的他也是不该存在的魔神。所以,他的职责变成了带着影子离开人类。
实际上,嘉波至今也不知道自己要被送往哪里,要离得有多?远才不会让来自深渊的禁忌知识伤害这片土地,提瓦特?就是他对世界和宇宙的全部认知,它没有荒无人烟的角落,至少在嘉波的印象中没有。沙漠和雨林在大陆的南面,极北的冰原,极东的群岛,还有西边的火山都有人类的脚印。
往上是天理居住的天空岛,或许只有往下,往地下,直到人力无法到达的地心深处,回归混沌的中心,才会将他的危害性降低至最小。
“等完成我的职责,我就能变成人类吗?”
“你会的。”大慈树王说,“而且很快。”
就在这时,整个梦境忽然抖动?了一下,一粒石子投入水中,镜花水月的空想到了摇摇欲坠的时刻。
更多?的金色在蚕食这片梦境,嘉波看?见了倒悬在天空的黄沙。
他立刻站起来,头顶的兰利迦被撞个正着,像一颗坠落的果实,翻滚着遥遥地飞了出去。
嘉波来不及道歉,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声音和梦境一样快被击碎,颤抖着说:“砂金在做什么吗?”
“按照自己的意愿,他在进行一场注定惨烈的战斗。”
大慈树王的眼神悲悯。
砂金的确没有说过他离开了梦境,但大慈树王,不仅掌控了梦的权能,还是代表智慧的女主人。
如同她在赤王神陨后就察觉到了嘉波的存在,当她来到桓那兰那,发现这里只有嘉波一个人时,她就猜到了,那个从头到尾只相信自己的年轻人类已经酝酿出了一个疯狂的计划,按照计划,他会把嘉波送走,将他变成一个人类。
“和他战斗的是谁?”
大慈树王回答:“是众神之神,天空岛的主人,天理代行者。”
身体微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在提到天理名?字的一瞬间?,嘉波仿佛看?见了一颗从天而降的寒天之钉,正中他的眉心。
他很快从幻觉中清醒过来,呆愣了一瞬,立马向外跑去。
“我要去帮他。”
可崩塌的梦境依旧是梦境,梦的女主人拉住他的手:“你不能去,现在还不是你离开的时候。我能为你们做的,仅仅是拦住现在的你。”
此?时此?刻,大慈树王和砂金竟然保持了一种诡异的默契,他们没有事先就此?沟通过,星神和另一个宇宙都不是大慈树王能够了解的故事。
但大慈树王依旧明白了砂金的打算。
砂金的计划是,挑战天理,为嘉波打开一条通往自由的道路。
嘉波实在是一只太过弱小的魔神,他挣脱不了大慈树王的梦境,也挣脱不了大慈树王的手,呼吸急促了起来,反复地重复放开我。
可是放开了又?能做什么呢?
是他看?着砂金离开的,也是他对树王说,他想要成为一个人类。是他许下的愿望,是他贪心又?自私,在成为人类之前就学会了人类的性格缺陷,诱导着别人为了他的命运而抗争。
如果他现在后悔了呢?
梦境渐渐地褪去,现实变得越来越清晰,嘉波看?见了一片环形的乌云,是两边对撞后产生的最后余波,从一颗爆燃的火星,到最后瓢泼落下的雨,里面混杂着血腥、筹码和挥之不去的黑色污垢。
狂风暴雨中,一具黑色的盔甲正与金红相间?的众神之神对峙,砂金是最强的人类,在嘉波的记忆里,当他完全释放自己的力量,将会有一副泛着泠泠绿光的假面覆盖全身,盔甲修身,兼具力量和冰冷的神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