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果然是他所住的小区。向下俯瞰,有熟悉的红色塑胶跑道,他向来都在这里晨跑。而这间屋子的楼层高度几乎同他那间一模一样,霁岩抬头向对面单元望去。

穆澜突然自后背抱住他,侧脸紧贴在他肩膀处。

“望远镜?”霁岩问。

“嗯哼。在隔壁那屋,视野比这里还好。就不给你看了吧,怕吓到你。”

这纯属放屁,深更半夜把人绑了、拷床上时怎么没想过会吓到他。

霁岩听惯了这人胡说八道,根本没放在心上。他这角度看不见穆澜的表情,听声音似乎还很得意。低头看着对方箍紧自己腰的手,他慢慢伸手握住那截满是红痕的手腕子。

穆澜的手腕尤为削瘦,青色的血管根根可见,倒不像少年时还有些肉,这会儿俨然皮包骨头,捏一把似乎能碎半截,这也是为什么轻易能留下痕迹的原因。

当然,不仅是手腕,身上、脸上也没挂多少肉。

他太瘦了,瘦得几乎病态。这与霁岩记忆里那个养尊处优的少年相差太远。

到底没舍得使太大劲儿掰开他手。

霁岩的脸色有些臭。

这臭脸一直到他去公司都没消下去。

下班穆澜独自一人等在公司的地下停车口,甫一见到霁岩开车出现,便悠悠然拦下,敲敲窗,露出两颗讨喜的小虎牙,笑说:“这位哥哥看着面善,咱俩顺路,稍我一程好不好?”

霁岩原本打算无视,直接开走。但滑出去没几米,从后视镜看去,那人身边便跟着停了辆白车,车窗滑下,搭出条细白的女性胳膊。

那是他公司财务部经理赵蕊的车。

霁岩看着穆澜微微俯下身,正和赵蕊说着什么。他摩挲了一下方向盘,没动。

两人说了足有三分钟,最后似乎达成了什么共识,穆澜转身打算打开后座车门,刚触上把手,前头不远处那辆保时捷的喇叭声紧接着响起。

穆澜笑了,对着白车女主人道了声云里雾里的谢,扭头走向前面那车。于是赵蕊眼睁睁看着那消瘦挺拔的大帅哥堂而皇之上了自家老板的车,而后一骑绝尘。

一连几天都是如此。

她很好奇。好奇炸了。

终于某日,赵蕊赶在上司走前率先开车出了停车场。那帅哥一如既往等在那里。她停到不远处,摇下窗子友好地冲人打了个招呼。本以为对方会像上次一样回她一个微笑,并主动前来搭话。

谁知对方压根没理她,双手插在运动裤口袋里,面无表情望着停车场的出口,鸭舌帽下的神情不知怎的莫名有些阴郁,他眉眼原本就生的凌厉,不笑时有股拒人的戾气。

和上次相比完全像两个人。

不等赵蕊纳闷,那帅哥原先阴郁的神情忽然多云转晴似的,冷厉的眉目倏然就灵动柔和了下来。他嘴角弯起一抹显眼的笑,信步走向她车子的后方。

赵蕊从后视镜里看到她上司那辆保时捷正缓缓从车库驶出去。

年轻的赵经理顿时悟了。

“这位哥哥,你稍我一程,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她听到那帅哥轻佻好听的嗓音自后方传来。

8什么人

8.什么人

阴雨连绵的日子总叫人心情极差,此刻穆澜就是如此。他脸色阴沉,翘着腿十分不客气地占了大半截沙发座,支着下巴望向窗外。

“你又去找他了?”穆麒敲了敲桌子,将他的心思拉回当下。

穆麒是他同父异母的亲哥,比他大了将近二十岁,因为年龄差的缘故,于他亦兄亦父。年长的男人久居高位,身上时常有股子得天独厚的骇人气魄。

“你迟早有一天会害了你自己,”穆麒冷声说,“也害了他。”

穆澜垂下眼,半响才扯扯嘴角:“可我控制不住。”

“如果没有他,我早死了。”穆澜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哥你知道吗,好几次,我都快把瓷片扎进我脖子里了,只要一下……一下,我就可以解脱。但我听到他在叫我……”

他说话时眼底含着某种偏执而疯狂的神采,见惯了自家弟弟活死人的模样,乍一看见他这样,穆麒也不由暗暗吃惊。

“可是,最近那个幻像有些改变。”穆澜的手抖的更厉害,这种颤抖渐渐蔓延到全身,他似乎很冷,冷得抱紧自己双臂,整个人蜷缩在沙发的角落,良久,他说,“原本躺在地上的应该是我妈,但是有一次,她变成了霁岩……”

他并没有再变小,回神时发现手里正握着那只染血的瓷片,他惊恐地丢掉,连滚带爬跪到霁岩身边按住他冒血的动脉,然而对方生命流逝的速度如此快,他只能绝望地看着自己落下的眼泪和对方温热的血液混在一起,流向身下源源不断的血泊里。

“我很害怕,哥。”穆澜埋进自己手臂里,“如果哪天我控制不住了,你就把我关回去吧,我不想伤害他。”

霁岩公司的项目合作伙伴高总过生日,对方极力邀请霁岩去参加生日宴会。这人如今是b市最炙手可热的商鳄之一,在政、经两头皆吃得开,霁岩不好拂他面子。

因着老板每日雷打不动准点下班,并亲自开车,司机老陆一度以为自己要失业了。好在活来了。

他老板上车时正接电话,语气分明同往常一样淡。

“我自己去。”

“不用,司机送我回去。”

“不准去我家。”

“也不准来这里。”

连说两个“不准”,按道理讲应当是极为严肃的,但老陆听着,不知怎么就听出了些亲昵的意思。电话那头喋喋不休,他老板虽然没再说话,但从后视镜暼去,对方表情也并无不耐,反而等待着那边说完。

老陆没有窥探旁人隐私的兴趣,但奈何车里太过安静,他隐约听到几个“想见”、“想你”的字眼。

只见他老板破天荒地挑了下嘴角,长腿微抬,搭到另一条上,说:“我让老陆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