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陛下得了糖却不像从前那样欢喜,他只是懵懂地抬起水汪汪的眸子,看向对面那个笑得一脸风轻云淡的男人。
“还要啊,唉我这儿没别的了,凑合着吧。以后你就让你的那些嬷嬷们给你买啊,叔还有事,你先走吧。”
“我,我不走。”小团子吸了吸鼻子,将青年手中的麦芽糖推了回去,“他们说你是在骗我的,等我走了你就不走了,是不是啊。”
“子慎叔,我们一起走吧,你看,你也可以装成普通百姓的模样,然后我们悄悄的出城,我不要当什么皇帝了,走吧,叔。”
白季梓低头轻轻啧了一声,手臂一抬便将那小团子提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殿前那哭成一团的宫人们前,将他一把塞进姆妈怀里。
“大人。”曾经宫中掌事嬷嬷,素来都是胭脂抹粉头上不插几枚金钗都不舒坦的苏大娘,如今卸下了她所有的装扮,扮作了一个最平平无奇的乡野农妇,露出她那张被厚重胭脂所覆盖的,憔悴的面庞。
“大人可有什么对策么。”
宫女太监们都打包好了行囊,换上了百姓的粗布麻衣,不论是往日在金銮殿上阴阳怪气的大总管,还是那在浣衣局里最劳累的小宫女,如今都穿上了一样衣服,不论贵贱,他们都在这城将破的时刻,期待的看着他们昔日的‘君王’。
在他们的记忆中,白大人一向都是那所向披靡的模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手中的白玉茶杯端的稳当,从不会将那上好的龙井洒出半分。
他从不畏惧什么,从不害怕什么,若有万都阻他,便一剑砍碎万都。即便是到了如今这般田地,他们依旧选择相信他。
“有什么对策啊,好烦啊,你们一个两个的,都这时候了我难不成从天上弄个天兵天将吗,好了好了,赶紧走啊。”
青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随手将小皇帝头上的柳絮取下:“你这小破孩别整天哭哭滴滴的,出去之后就忘了你龚斐这个名字,你以后就叫阿狗了晓得不,好了你们再不走我打人了啊,快滚快滚。”
原本还在啜泣的掌事嬷嬷听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抹了抹眼角的泪,将小陛下送到一旁的宫人手中,扑通一声跪下,认认真真行了一个叩拜礼。
旁的宫人见此纷纷膝盖一弯,亦认认真真地跪了磕了个响头。
“外头说大人谋权篡位,挟天子以令诸侯,是个佞臣,是反贼。”
“但不论外头如何说,大人于我等而言都永远是大人。”
雨水滴滴答答地敲在青石板上,外头厮杀声不绝,金鸾殿前的宫人们却跪在那个笑的淡然青年面前,磕下一个又一个响头。
“行了行了。”他眉眼弯弯,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好好活着,我就不陪你们了。那些家伙见不到我是不会罢休的。你们呢,要是想见我了,就往城墙上看一眼,我吧,十有八九会被挂在那里,好了走吧。”
他不轻不重地将宫人们往门外一推,恰好推出了门槛。厚重的朱红大门狠狠关上,将那个桀骜不驯的男人永远囚在了里面。
眉清目秀的俊俏青年手握重剑一步一步地踏上金玉台阶,走到他再熟悉不过那个位置,大步一迈,向下趟了下去。
“原来这就是龙椅啊,还挺舒服的,怪不得这么多人都想睡呢。”
“子慎叔!你当真不和我们一起走么?!”
小陛下撕心裂肺的声音再度从门外传来,但迅速便被宫人们压了下去,只留下一些破碎的呼喊声。他的哭喊声愈发的小了,混在在这淅淅沥沥的春雨中与厮杀声中,逐渐没了踪迹。
走什么啊,走去哪啊。
青年微微眯起眼睛,袖中的相思子向下滑落,被他沾了血的掌心轻轻接住。
那该死的老太医整日在他耳边絮絮叨叨,说什么这东西有毒,在身上放久了会折寿,劝他扔掉云云,都被他狠狠骂了一通后丢出去了。
那家伙给他留下的东西本就不多,再扔了,他还有什么呢?
“不走了,没什么好走的了。”
他闭上眼睛,慢慢将唇边的相思子咽下,听着门外的喧闹与一声一声撞击殿门的声音,松开了手中的剑。
“走了,就见不到她了。”
雨声渐渐大了起来,敲打在多少年都未经人住过的石阶上,凿出一个浅浅的坑。
这梦太长,被梦中魇住的少女在幻境中哭过了好几场,在迷茫中一阵乱抓,最后握住了少年炽热的双手。
她像握住救命稻草一般的,向下用力一扯,哭着扑进他僵硬的怀里。
“你怎么不走啊!”
因着少女没来由的这么一扑,白季梓手中汤碗重重一晃,虽已经勉强定住了,但还是洒了些许出来。他看着自己煎了很多碗才勉强算得上合格的药,恼怒地捏住了李姒初的后颈。
“阿初初,你发什么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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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昨日那一场闹剧,外宅中的人已回了本家不少,除却看门的那老大爷以及做饭扫地的几位仆妇和看花的花匠外,便只剩下昏睡不醒的李姒初和不想回家的白季梓了。
但是不回家归不回家,该进城还是进城的。
于是本想睡个安稳觉的张大夫又被摇了起来,不情不愿地跟着白季梓来了外宅。
“李姑娘没什么大事,就是被点了睡穴睡着了。因着她身子实在太虚,所以才这么久都醒不过来。”山羊胡子的老大夫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白季梓的额头,骂道,“你说你这怎么照顾人的,人小姑娘跟了你身子虚成这样,啊?你以为她活蹦乱跳就没事了,我告诉你,人小姑娘虚着呢,你以为个个都像你啊,铁打似的。”
“行了行了,也没什么大事,你给她灌点补药下去缓缓就好了。”
老大夫破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拿着诊金便匆匆而去,只留下一个拿着药包发呆的白季梓。
“少爷,您将药拿给小的,小的来。”
那丫鬟搓了搓手跟在后头。她虽平日只是个侍弄花草的,并未照顾姑娘家,但这姑娘家应当于花草都相差无几都是这般娇弱的。
然而白季梓很不领情,他上下打量了那可以与他三姊一般年纪的丫鬟一眼,嫌弃道:“就你?你不行,我自己来。”
于是便有了方才那一幕。
李姒初咳了几声,从一旁扯了一张帕子蹭了蹭嘴角,嗔怪地看着眼前无辜的少年。
.....好吧,其实是她自己呛到了,和小白没什么关系。等等,要不是这家伙喂药水平实在太差,她会呛到吗!
而且方才......一想起方才她投怀送抱的那一幕,再一想到梦中那个面色苍白的青年,她的脸上就一阵红一阵白的,也不知是为眼前人而感到羞涩,还是为那梦中触不及的青年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