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言漱礼结束会议走入卧室时,她像排演过数次那样,放下手?中的东西,握起两个?拳头,俏皮地?朝他晃了晃。
“有奖竞猜。”她抿出浅浅梨涡,又一次与他玩起这个?幼稚游戏,“猜猜我手?里有几颗巧克力?”
言漱礼想?要吻她的计划被打断,定定看了她半晌,配合地?回?答,“两颗。”
“确定?”李絮迷惑他,“跟上次一样的答案?不改?”
言漱礼“嗯”了一声。
“很遗憾。这次只?有一颗。”李絮故作失望,摊开右手?,亮出掌心一枚糖果。
“但是上次在亚港,我还?欠了你一颗。”顿了顿,她又从口袋摸出另一颗置于左手?,慷慨道,“这次一并补给你。”
她的态度不同以往,微妙地?有些古怪。言漱礼看了看被塞入自己手?中的巧克力,敏锐抬眸,久久凝睇她。
“为什么给我巧克力。”他若有所思地?审视着她。
李絮耸了耸肩,轻轻柔笑,“因为我只?有巧克力。”
顿了顿,她语气?放缓,有种不易察觉的请求,“好吃的。别嫌弃,好吗。”
仿佛送出不是一枚普普通通的糖果,而?是自己一片真心。
“我没有嫌弃。”言漱礼皱了皱眉,将巧克力攥紧了。
李絮点点头,像程序忽地?卡顿了一下,没了下一步动?作与言语。过了少时,才又打开手?袋,将夹层里那个?金箔雕花的漆器盒归还?于他,“还?有这个?耳坠,交回?给你保管。”
遽然意识到了什么。言漱礼绷紧了下颌,气?场陡然冷下几个?度,脸色变得很难看,“你这是什么意思。”
“虽然它真的很美。”李絮维持着得体的微笑,口中吐露软刀刃般的话语,“但也真的太贵了。适合被收藏在展柜里,而?不是戴在我这种人身上。说实话,光是拿着它,我都胆战心惊。”
“‘你这种人’。”言漱礼咀嚼着这个?描述,冷眉冷眼地?看着她,“你将自己归类为哪一种人。”
李絮定定回?视他,既非自暴自弃,亦非自怨自艾,“那种,以后或许不会再与你有什么交集的人。”
言漱礼动?也不动?,似乎被这句话重重挫伤了,看她的表情?阴沉得令人心悸。
李絮迎着他冷若冰霜的瞋视,下意识想?要抬手?摸一摸他的侧脸,但硬生生忍住了,“从一开始就约定好的不是吗。婚礼结束,我们就各自回?归正常的轨迹。”
“我以为我们”言漱礼脸上布满不可置信的寒冰,那张总是沉稳、总是漠然的英俊面容显露出一丝细微裂痕。与生俱来的倨傲与尊严,不允许他有更激越的行为和更软弱的言辞。他用力闭了闭眼,克制地?咽下了那句可怜虫一般的质问。
在面对过往任何一个?棘手?的课题或项目时,言漱礼都不曾有过这种不知所措的错愕、恼怒与虚无。
每一次,这种令人屈辱的感受,皆由李絮无偿慷慨赠与。
他喉咙发紧,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她,不肯漏掉她脸上任何一秒转瞬即逝的表情?,“这就是你的答案,李絮。你借我摆脱陈彧,接下来就迫不及待要摆脱我。”
“我没有。”李絮近似自言自语地?道,“但我确实在某种程度上利用了你。所以Leon,我不想?再继续。”
空气?凝滞并陈,沉重得仿佛难以流动?。
数日前目睹的事实,在脑海中无比清晰地?旋转。
“接下来你是不是要跟我说‘对不起’了?就像你曾经跟陈彧说过的那样。”言漱礼紧紧攥着她施舍般抛下的糖果,目光晦暗不明,语气?极其冷漠,“我在你眼中,跟他没有任何区别,对吗。”
“不。”李絮直视着他,轻声否认,“你和他完全不一样。言漱礼,你值得更好的、更纯粹的、更完美的。”
言漱礼雕塑般的面容毫无表情?,生硬而?冷酷地?推翻她假惺惺的好意,“我不需要你来替我决定我究竟想?要什么。”
“我只?是觉得,我们各自有各自的世界,各自有各自的道路。”李絮一字一句,与她外貌截然相反,像个?过分谨慎而?务实的人,“我不想?被别人扰乱我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生活,也不想?去扰乱别人的生活。很多时候,那些发生过的事,都只?是荷尔蒙作祟而?已。”
即使撇除掉父辈的爱恨龃龉,以陈彧那种程度的家世背景,李絮都尚且高攀不上,承担不起。
更何况言漱礼这种凤毛麟角的天之骄子?
及时享乐,活在当下,是霍敏思那种浸泡在爱意中长大的姑娘才拥有的资本与底气?。
李絮不是。
她没那么经得起失去。
对于李絮而?言,拥有过这样一段难以忘怀的记忆,就已经弥足珍贵了。他们现今所处的这段亲密关系,亦如这次加州之旅,短暂而?注定结束。在彻底陷进去之前,及时止损,提前抽身,才是最正确的抉择。
而?言漱礼的想?法?似乎与她截然不同。
“‘荷尔蒙’。”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至极的言论?,他的目光寒得阴恻恻的,像霜雪落在她身上,几乎要将她硬生生冻僵,“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李絮,你真的特别有惹人生气?的天赋。”
李絮的心哽在喉咙,无从辩驳,无言以对。
言漱礼的眉眼前所未见的冷鸷,口吻亦变得格外生硬,“你从来都没有认真考虑过,跟我有另一种可能?性,是吗。”
谁没有过几秒钟放纵,任由自己耽于辛德瑞拉的美梦呢。
“怎么可能?没有考虑过?”李絮目光低垂,喃喃轻语,“但即使只?有1%的概率,我也不想?这段关系,是由一个?偶然的错误延伸而?来。我身边的教训已经够多了。故事开始得有偏差,是很难拥有好结局的。”
言漱礼目光沉沉,讳莫如深地?审视着她,似在忖度着什么,没有说话。
良久,他冷声冷气?地?指出,“李絮,你不敢信我。”
不敢接腔,亦不敢继续停留,惟恐自己会犹豫。李絮很快收拾好表情?,将那个?昂贵的漆器盒放在化?妆桌上,随后拎起了自己的手?袋。
从来没有人教过她应该怎么好好道别。罗跃青没有。李兆霖没有。庞秀兰没有。陈彧那一次,她也一直在逃避,做得很差劲。
或许还?是应该努力笑一笑,她想?。
毕竟无论?是中学时期,还?是这半个?月意外得来的相处,言漱礼所给予她的,皆是吉光片羽般珍贵的美好记忆。
她也想?让他记住自己最昳丽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