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二十四小时后。

府外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息，混合着窗外飘来的淡淡花香。阳光透过半拉的窗帘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温暖的光斑，可这光亮却照不穿笼罩在床边的阴霾。

方逸尘坐在病床旁的皮质扶手椅上，背脊挺得笔直，仿佛这样就能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精神。他的双手交叠在膝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手背上凸起的青筋无声地诉说着他压抑的情绪。他的目光死死锁在病床上他的儿子，他的心肝宝贝，他倾注了全部心血的抚养成人的孩子叶扶摇，静静地躺在那里，脸色苍白如纸，唯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输液瓶里的透明液体一滴一滴地落下，顺着细长的软管流进叶扶摇的血管。监测仪的屏幕闪烁着数字和曲线，心率、血压、血氧……每一声“滴答”都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切割着方逸尘的神经。

方逸尘伸手，指尖轻轻触碰儿子缠满绷带的手腕，却在即将碰到时猛地缩回，像是怕弄疼他。那些绷带下是狰狞的伤口，是淤青，是儿子为了保护妻儿而留下的痕迹。方逸尘的喉咙发紧，胸腔里翻涌着难以言喻的痛楚他的儿子，从小锦衣玉食的少爷，本该活在温室里，如今却为了守护所爱之人，把自己伤成这样。

方逸尘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病床，肩膀微微颤抖。窗外是修剪整齐的医院花园，喷泉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远处的城市天际线依旧繁华喧嚣。可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他的世界，此刻只剩下这张病床，和床上那个让他骄傲又心疼的儿子。

方逸尘闭上眼，脑海中闪过叶扶摇小时候的模样那个经常闯祸的调皮小男孩，那个取得了好成绩后冲他露出得意笑容的少年，那个在婚礼上牵起新娘的手时，眼中满是温柔的男人……而现在，叶扶摇却像个破碎的瓷娃娃，安静地躺在那里，连呼吸都轻得几乎察觉不到。

监测仪突然发出一声轻微的警报，方逸尘猛地转身，瞳孔紧缩，心脏几乎停跳。但很快，屏幕上的数字重新稳定下来，警报解除。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缓缓坐回椅子上。

他低下头，额头抵在交握的双手上，指缝间隐约有湿意。这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冷硬如铁的男人，此刻却万般无助，只能无声地祈求着上天的怜悯。

病房里依旧安静，只有仪器的滴答声，和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

而方逸尘就这样守在叶扶摇身边，一动不动，仿佛只要他在这里，死神就不敢靠近他的儿子半步。

叶照眠走进病房，方逸尘却完全没有察觉，直到她的手轻轻搭上他的肩膀：“阿璃说，曦晚和她肚子里的孩子都没事。”

方逸尘点了点头。

叶照眠在他身旁坐下，说道：“你回去休息一会儿吧，这里我来守着。”

叶扶摇被送到府外医院后，沈璃浅动用了她在医学界的全部资源，请来了全国顶级专家对叶扶摇进行会诊，动用了国际上最顶级的设备对他进行抢救。如今叶扶摇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只是人尚在昏迷之中。

方逸尘摇了摇头：“还是我守着吧。扶摇没醒，我回去也睡不踏实。”

“你已经两天一夜没合眼了，你毕竟年纪也不小了，还是去休息吧，身体重要。”

方逸尘忽然将头埋进了自己的掌心，呜咽着道：“都是我不好！是我没有保护好扶摇！我发过誓要保护他一辈子的，可是他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第148章 叶扶摇的梦（父子互动超甜）

叶照眠和方逸尘相识了二十余年，还是第一次见到方逸尘哭，她心里又心疼又难过。叶照眠伸手将方逸尘搂在怀中，轻轻拍着他的肩安慰他：“你别自责，你是这世上最好的爸爸，扶摇他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我们也一定能查到凶手，将他们绳之以法。”

叶扶摇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他回到了五岁那年，他的手臂变得短小稚嫩五岁孩童的手，肉乎乎的，还带着浅浅的窝。他茫然地低头，看见自己穿着印着小恐龙的泳裤，光着的脚丫正踩在温热的瓷砖上。泳池的水面泛着粼粼波光，微风拂过，掀起细碎的涟漪。

原来他在自家泳池里学游泳。

方逸尘为他请了一名游泳教练，但是叶扶摇怕水，说什么也不肯下水。

“小宝，过来。”

熟悉的声音让叶扶摇浑身一颤。他猛地抬头，看见方逸尘站在泳池浅水区，水珠顺着他健硕的肩膀滑落。那是记忆中的父亲年轻、挺拔，眼角还没有皱纹，黑发间也不见银丝。他正笑着朝他张开双臂，眼神里满是鼓励和耐心。

“爸爸……”叶扶摇听见自己稚嫩的声音在发抖。他往前迈了一步，又犹豫地缩回脚趾。泳池的水那么深，那么蓝，像是会把他吞没。

方逸尘没有催促，只是蹲下身，让水位只到自己的胸口。“别怕，爸爸在这儿。”

叶扶摇的心跳渐渐平稳。他小心翼翼地走到池边，坐在边缘，用脚尖点了点水面。凉意让他缩了一下，但父亲温暖的手已经握住了他的脚踝，轻轻将他带入水中。

瞬间的失重感让叶扶摇惊慌失措，小手死死攥住方逸尘的肩膀，整个人像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方逸尘低沉的笑声在耳边响起，胸膛的震动传递着令人安心的温度。“抱这么紧，怎么学游泳？”

叶扶摇不好意思地松了松手，却仍揪着父亲的泳衣不放。方逸尘没有勉强，只是托着他的腰腹，让他浮在水面上。“对，就这样，慢慢蹬腿。”

池水温柔地托举着他。父亲的手始终稳稳地护在他身下，他渐渐敢放开一点，笨拙地划动手臂。水花溅到脸上，他咯咯笑起来，方逸尘也跟着笑，眼角堆起细纹。

“我们家小宝真勇敢。”

这句话像蜜糖一样甜进心里。叶扶摇更加卖力地扑腾，甚至敢在父亲松开手的瞬间自己浮起来。方逸尘退后一步，朝他竖起大拇指。

可就在这时，脚底突然打滑。

叶扶摇猛地沉入水中，耳朵灌满沉闷的嗡鸣。睁眼的瞬间，清澈的池水变成了幽暗的深渊，方逸尘的身影模糊远去。他拼命挣扎，却像被无形的手拽向更深的地方。

“爸……爸……”

气泡从唇边溢出，肺部火烧般疼痛。黑暗中忽然闪过病床、仪器、绷带……无数碎片般的记忆撕开梦境。

叶扶摇猛地睁开眼。

刺眼的白炽灯。消毒水的气味。心电监测仪规律的“滴滴”声。

还有

一只骨节分明苍劲有力的手正紧紧握着他的手指。

叶扶摇的异动让原本趴在他床边睡着了的方逸尘瞬间惊醒。曾经在非洲的经历让他即便在熟睡时也对一切保持着警觉。

“扶摇，你醒了？”方逸尘猛地睁眼，望向叶扶摇，努力确认着这究竟是不是自己的梦境。

“爸爸！”不管是刚才的梦境还是之前经历的可怕现实，惊魂甫定的叶扶摇此刻能够重新见到父亲，都让他有劫后余生的感觉。

他这一声“爸爸”声音带着哭腔，眼角还挂着泪花，让方逸尘的心都碎了。

方逸尘一把将他搂进怀中，还细心地轻轻托住他插着输液针的右手，同时小心翼翼地不触碰到他的伤处。

叶扶摇的模样好似小时候受了委屈找方逸尘撒娇时一般，方逸尘也似小时候一般将他搂在怀中，轻吻了一下他的额头，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慰着他：“扶摇乖，不怕了，没事了，爸爸在这儿，会永远保护扶摇。”

此时刚刚回家探望过萧曦晚的叶照眠也走进了病房。

“妈妈。”叶扶摇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