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能让我们足智多谋的陆郎如此忧心?莫非...还在想那沈家小贱人写的那些污言秽语?”她语气带着一丝不以为意的调笑。
陆靖琪眼中戾气一闪,随即压下,换上一副忧心忡忡的神色:“娘娘明鉴,那些跳梁小丑的构陷,臣岂会放在心上。臣忧的是...诏狱里那位沈相。”
他微微撑起身,靠近太后耳边,压低了声音,气息喷在对方敏感的耳廓之上,
“血牙传回密报,他曾近距离接触过那担架上的沈万亭,他感觉,那人的气息和反应,似乎...与真正的沈相,有细微的不同...尤其是最后关头,他砍向沈万亭时,似乎瞥见那人颈侧并无沈相早年征战留下的一道旧疤!”
太后的慵懒神色瞬间褪去,凤目陡然锐利起来:“你说什么?不同?无疤?”
她猛地坐直身体,推开陆靖琪,“此事当真?血牙可看清楚了?”
“血牙是顶尖的死士,不管是目力亦或是感知力都远超常人。他虽不敢十成十确定,但既有此疑,便绝非空穴来风!”
陆靖琪也坐起身,眼神阴鸷,“娘娘细想,沈万亭自移出诏狱入刑部官房后,不管是我们或是顾砚之,都能轻而易举地接近。若是这期间,顾砚之那厮胆大包天,行那偷梁换柱之事...”
太后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滑落的薄纱衣襟。
若真让顾砚之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换了人,那真正沈万亭此刻又在何处?
“好一个顾砚之!好一招瞒天过海!”太后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眼中杀机毕露,“本宫倒是小觑了他的胆子!”
“娘娘,此刻正是天赐良机!”
陆靖琪眼中暗芒一闪,“无论那诏狱里的是真是假,待到十日后午门问斩,必将水落石出。但臣顾虑的是,那顾砚之,绝不会坐以待毙。若诏狱之中的那人真有猫腻的话,他必定会拼死赶回京都!”
他凑得更近,“臣收到消息,说顾砚之如今身受重伤!沈清霜,拓跋律还有那个老头子,被阿史那鲁那老匹夫的人马护着,正星夜兼程往京都赶!算算时间,他们此刻应已进入芜州地界!”
“重伤?赶回?”太后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那正好!让他们死在路上,一了百了!也省得本宫在京都动手,脏了我的地方!”
她猛地扬声,“来人!”
一个内侍无声地出现在纱幔外,躬身听令。
“传本宫懿旨!”太后声音森寒,“不惜一切代价,务必在顾砚之一行人进入京都范围前,将其截杀于途中!尤其是那个姓赵的老头子和他身上的东西,都给本宫挫骨扬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另外...”
她眼中闪过一丝狠绝,“通知刑部和大理寺,午门刑场提前布置,十日后午时三刻,准时行刑!让王雍鸣亲自去监斩!”
“是!”内侍领命,身影无声退入阴影。
陆靖琪重新伏回太后膝上,脸上露出一丝胜券在握的阴冷笑意:“娘娘圣明,顾砚之重伤在身,已经是强弩之末,又带着两个累赘。待那沈万亭人头落地,沈家彻底倾覆,顾砚之这个心腹大患也一并除去...届时,这朝堂内外,还不是娘娘您,只手遮天?”
他轻轻蹭了蹭太后的腿,语气带着一丝谄媚。
太后抚着陆靖琪的头发,凤目望向窗外京都巍峨的宫阙轮廓,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贪婪和试图掌控一切的欲/望。
第一百零六章:劫杀
王雍鸣的手指死死攥着那份来自慈安殿的密信。
“诏狱那人,恐非沈万亭本尊?是替身?”王雍鸣低声念着,瞬间老眼精/光四射,随即发出一阵压抑的的低笑,
“好一个顾砚之!好一招偷天换日啊!竟敢在众人眼皮子底下耍这种把戏!”
他将密信凑近烛火,看着火焰迅速吞噬掉纸张,只留下一缕青烟。
太后的懿旨紧随而至,十日后午门问斩,王雍鸣亲自监斩,确保处决万无一失。
随之而来的,还有太后的一道口谕,若有任何意外,无论那人是真是假,都要让他彻底闭嘴。
“给我死死盯住刑部押赴刑场的囚车,一旦发现有人试图劫法场,或者那沈万亭有开口吐露半个字的迹象,格杀勿论!不管他是谁!我要那囚车里的,还有所有胆敢靠近法场的可疑之人,全部变成尸体!”王雍鸣嘴角勾起一抹笑。
“是!”黑暗处,传来一道毫无波澜的男声。
王雍鸣踱步到窗前,推开一条缝隙,阴冷的目光投向外面。
沈清霜害死他儿子,仅仅杀掉一个替身可不够,他需要的是整个沈家颠覆,永世不得翻身!
“来人!”他再次开口,“通知京都府尹,即刻张贴皇榜!传檄京都及周边州县!给本官大张旗鼓地宣扬出去!十日后午时三刻,罪臣沈万亭于午门明正典刑!此獠通敌叛国,贪墨军饷,致使边关将士饿殍遍野!实乃国朝百年来第一大蠹虫!陛下圣明,太后慈谕,将其处以极刑,以儆效尤!昭告天下,以安民心!”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狂热:“也去告诉那些茶楼酒肆的说书人,让他们好好说说沈万亭如何中饱私囊,如何克扣将士的口粮和冬衣银,如何将那些将士的卖命钱塞进他沈家的口袋!编得越惨越好,要让京都的百姓乃至全天下的百姓都唾弃沈家!都恨不得生啖其肉!”
翌日清晨,京都的街头巷尾便被一张张皇榜覆盖。
“午门问斩?沈万亭那个狗贼终于要伏法了!”
“老天开眼啊!我家那口子当年就是在玉门关死的。呜呜...”
“呸!活该!贪了那么多军饷,害死那么多人,千刀万剐都不解恨!”
“听说了吗?沈家后院那菜地都是装的!钱全藏在别处了!这老贼,死有余辜!”
茶肆酒楼里,说书人唾沫横飞,将沈万亭描绘成吸食边军骨血的恶魔。
被轻易带动情绪的百姓,愤怒地聚集在皇榜前,咒骂声,哭嚎声,唾弃声交织一片。
将军府内,朱漆大门紧闭,隔绝了外面山呼海啸般的咒骂。
沈知修如同一尊石像,枯坐在地上,背靠在廊柱上。
窗外透进来的天光,落在他布满血丝的眼睛上,映不出一丝光亮。
父亲断臂处喷涌的滚烫鲜血,那骨肉撕裂声,还有父亲从昏厥中被痛醒时的凄厉惨嚎...这些画面组合在一起,日夜啃噬着他仅存的理智。
而如今,那张昭告父亲十日后斩首示众的皇榜,更是彻底将他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爹...”
一声低哑的呜咽声从他干裂的唇间溢出,带着深入骨髓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