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去的人会在曾经走过的地方收回自己的脚印,林姨娘一想到宋太太,眼泪立刻汹涌而出,大有决堤之势。
宋绘月无暇去安抚她,而是继续交代:“你一个女子,出门在外并不方便,我让谭然跟你一起去,给他的月银你照旧发,养他一辈子也够了。”
林姨娘哭的哆哆嗦嗦:“我知道,等到了潭州,我带着太太去麓山寺走一遭,给太太在寺里立一个灵位,专门给太太祈福,您不必担心。”
宋绘月笑了笑:“那就好,你到了潭州也不用急着回来,带着阿娘好好看看,阿娘喜欢梅山县的茶,你也去一趟。”
林姨娘连连点头:“我等过了中秋就走。”
“明天就走吧,”宋绘月淡淡道,“我心里惦记着这件事,你不去,我就要亲自去,可清辉还在这里,我也放不下心。”
林姨娘一想也是,大娘子说风就是雨,哪里还能等的了半个月,立刻收起眼泪,揩干净鼻涕:“我这就去叫谭然收拾东西,明天出门前给太太烧个包袱,再点一盏琉璃灯到码头上。”
随后她又想了片刻:“我再去把元元叫回来吧,我走了,谁来伺候您?”
“不用,我又不是没手没脚,吃饭从馆子里叫,衣裳送到街角的蒋婆子那里去浆洗,不用担心我,我自有主张。”
“那您千万要照顾好自己,衣裳的尺寸我给您写下来,您拿去铺子里。”
林姨娘想起来还有许许多多的琐碎事要办,这些事占据了她不大的脑子,让她来不及探索宋绘月这一番交代中的奇怪之处。
她匆忙去叫谭然,谭然得知要去潭州,连忙去把油毡布找出来罩住柴垛,看水缸里水也不够,连夜去把水缸挑满,又给了隔壁香铺伙计一把铜钱,让他每天挑一桶水放到门口。
谭然和林姨娘各自收拾,第二天相国寺钟声一响,三人就在院子里摆上供桌,点起香烛,供了一些果品,就在桌前烧化了金银包袱,点了琉璃灯,捧着宋太太牌位,一路送到码头客船上。
宋绘月将林姨娘和谭然送走,独自一人往州桥走。
两边树影婆娑,几只乌鸦在树上嚎叫,天上的浓云散去,天色已经发青,很快就会天亮。
月光逐渐隐去,青光笼罩着宋绘月,在她身上拉出了一道长长的影子,她垂着头走,好像很冷似的打了个哆嗦,浑身都有些颤抖。
她走的很快,一路走到成衣铺子里,交付了银两,做了三身衣裳,然后走去张家。
第三百零五章 十全大补
此时的张家,十分热闹。
府门前灯火通明,悬挂的灯笼都显出了精气神,张瑞的轿子刚从这里出去上朝,张家门子也透露着得意洋洋,盯着洒扫的仆人擦拭门上的兽面铜环。
宋绘月站在张家门前,只觉得周遭的风浩浩荡荡,从四面八方袭来,天低屋高,自己成了一片枯叶,被这风席卷而去。
再大的风,她也挺得住。
迈步跨上张家台阶,门子正要叫嚣不能走正门,定睛一看是女煞神到来,连忙伙同洒扫的仆人一同让开,让出了一条荆棘之路。
宋绘月目不斜视地走,张家如今得势,似乎连花木都格外精神,挂的挂果,开的开花,一片繁华之景。
这个家里,张旭灵在与不在,毫无分别。
她一路分花拂柳,到张旭樘院门外,正要抬脚进去,又停住了。
院子里乌泱泱站满了丫鬟婆子,张夫人正在率领家中女眷对张旭樘展开热情的关怀。
张旭樘在这密不透风的关怀中吃石榴,人坐在榻上,伸长了腿架在小几上,手里剥着石榴,染了满手指的石榴汁也不以为意,神情很无所谓。
张夫人从他手里抢过石榴:“你白担着个风流浪子的名头,现在婚事也退了,房里连个丫头都没有!我这两个可心的给你,你别去跟那些没规矩的胡闹!”
“谁没规矩?”张旭樘拿出帕子擦手,似笑非笑地瞟了两眼张夫人身边含羞带臊的丫鬟。
两个丫鬟都娇小秀气,尤其是皮肤细腻白净,非常养眼。
张夫人立刻道:“别跟我打马虎眼,就是眼睛很大的那个,我看她就不是个好姑娘,简直像个、像个草莽!女匪!江贼!”
张旭樘听着这一连串的形容,啼笑皆非,同时觉得他娘说的很到位,宋绘月确实有亡命之徒的狠辣。
但是对张夫人送来的这两个小丫头,他还是没有兴趣笑纳:“不要,眼睛太小。”
张夫人火冒三丈:“眼睛大有什么用,牛眼睛还大呢,你怎么不叫牛给你暖床!”
“牛?”张旭樘认真思索,“床要是放的下……”
“还胡说八道!”张夫人一把拽过一个丫鬟,推到张旭樘身边站着,“就让蒲香伺候你!”
说完她担心张旭樘退货似的,领着人马扭头就走,一路疾驰到门口,正好见到了宋绘月。
张夫人目光扫视宋绘月,最后厉声道:“你就是眼睛比牛大,也别想嫁进来!我们家的门第,你就是做妾我们也不要……”
话未说完,里面传来张旭樘沉下去的声音:“娘,你出来的久了,还是快去看看大侄儿,别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
他的语气是毋庸置疑的命令口吻,张夫人神情一滞,重重哼了一声,闭上了嘴,只以目光对宋绘月痛加指责。
而宋绘月已经练就巨厚无比的面皮,面不改色,张夫人铩羽而走,很是扼腕。…
张夫人一走,宋绘月便迈步进去,屋子里那位婢女已经半躺半坐地到了张旭樘大腿之上,张旭樘的手在衣裳内游走,带出了令人窒息的香气这两人都让熏香腌过,混合着男女赤条条的肉身味道,几乎令人作呕。
榻上滚了四五个通红的石榴,宋绘月面不改色地捡起一个,从豁口处掰开,剥那晶莹剔透的石榴子来吃。
张旭樘看她坐在榻下的太师椅里,一味的只是吃,对身上的丫鬟也觉索然无味,推开丫鬟,打了个哈欠:“你今天来的晚,小卫去接你没有看到人,你去哪里了?”
宋绘月剥了一把石榴子在手里:“不必接,做衣裳。”
随后一仰头,一口吞吃掉石榴子,在嘴里鼓鼓囊囊的咀嚼。
张旭樘立刻去看她身上的衣裳,见她今天换了件厚衣裳,确实有捉襟见肘之嫌,便笑道:“我陪你做几身好衣裳去。”
宋绘月继续剥石榴:“不用,我在孝里。”
“也是,吃过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