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然冷静。这是一种复杂的冷静,以放弃思考为代价。他意图转学到六中的时候,也一样放弃思考,逃避去深究到底要面对什么,因为一旦慎重考虑,他一定不会做出背离精神的决定。方才突然二?度扫码,何尝不是穷途末路之时的又一次逃避思考。这样的结果,分明毫不意外。
夜幕下的罗兴街透过奶茶店反光的玻璃门看出去,像是一张泛黄的老照片,似水流年的怀旧色调宛如光阴浸泡在?透明陈茶里。
目送又一道蓝白校服气?场冷硬地推门离去,纪珊愣了会神。
上?个学而已,听?口气?身上?现金八成?也带着不低于一千。纪珊悠悠一乐:“瞧见没,隔壁六中的。咱十三中的孩子一个个兜比脸还干净,更别说我们当年念书的时候,出门有个一二?十都算多的。”
“你给小?尤转过去,”丁晨到水池旁冲洗杯具,“这年头想还钱哪能真还不掉,她这是一时气?着了,没想到这层。”
纪珊一拍脑门:“还是你看得清。”
“那帅哥也看得清,他不像个蠢的。”
丁晨很快忙完,纪珊背靠柜台感叹:“我踅摸着,鱿鱼这回气?性?有点大,苗头不大对,搞不好怕是要栽了。”
到底是了解她,丁晨擦干净手?,谑道:“是谁说没戏,刚还劝人算了的。”
纪珊走过去,食指戳在?他胸口:“我那话重点不是在?后面么,追女?孩嘛,那就得一步一个脚印经得起挫折。”
丁晨挑眉,纪珊分析得头头是道:“说不定只剩最后一哆嗦小?鱿鱼就动?摇了呢,他这边突然泄了气?,那可不就前功尽弃彻底凉了。”
丁晨包住她的手?,思索一番:“依你这意思,那丫头其实已经动?心了?”
“不好说。”纪珊不敢打包票,“小?鱿鱼的心思我是从来没看懂过,你忘了我还怀疑过她心里有程越川,结果呢,你看她对象换了一个又一个,有在?乎过程越川对她的看法?吗?人家不在?乎,我们这些人的看法?她都不在?乎。”
“她跟我们又不交心,为什么要在?乎我们的看法??”丁晨拉着纪珊坐上?脚边的小?马扎,“认识这丫头这么多年,我和越川都看明白了你还没看明白?她跟我们不过就是萍水相逢,有缘相识一场,她早晚会离开这里,到她想去的地方。我们属于过去,不属于她的未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懂了吗?”
“懂啊。”纪珊坐在?丁晨腿上?,勾住他的脖子,“可她在?乎艾静,这又怎么解释?”
半人高的柜台挡住他们亲昵的身影,丁晨搂着她的腰:“她和艾静也不是一路人,走不长的。”
“谁说她们能走长了。”纪珊翻他一眼,“艾静是什么人我还不了解。我们没好之前,她拿我当情敌,她以为我感觉不出来?”
“程越川身边但?凡出现个漂亮妹子她就没有不提防的,她能和鱿鱼处这么些年还不是鱿鱼懂事包容她,当我看不出来,她在?鱿鱼面前自卑着呢。要我说,真正看不明白的是她才对,有什么好较劲的,以后的差距只会更大,嫉妒得过来吗?”
说着,纪珊有点不好意思地看向丁晨:“撇开大好前程不谈,就鱿鱼那小?模样,我有时候都会忍不住多盯你两眼。”
“你们女?孩心里的那些小?九九也就你们彼此心知肚明了。”丁晨低头咬她一口,“笨蛋,在?我眼里你最好,谁也比不上?你。”
信手?拈来的情话消声?于两人的唇齿间?,一眨眼,这对刚从创业伙伴喜提情侣的热恋中人又蜜里调油地腻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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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饭点,罗兴街破归破,到了晚上?却也不失热闹。附近小?区多,居民也多,各色各样的小?餐馆生意红火,市井气?息浓郁。
出了奶茶店原路返回,路过一家私人小?超市,柜台前有人正在?买单,尤恩冉目不斜视,余光都没扫一眼。
程越川付完钱一转头就看见了她,他叫了声?“鱿鱼”,尤恩冉脚步迈得又大又疾,没半点反应。
程越川和老板认识,挥手?道别,出来后又喊了声?。小?姑娘可能有急事,或是心情不好,听?力明摆是失灵了。
男人腿长,虽没有刻意追赶,但?保持不变的距离缀在?她身后丝毫不费力。
不紧不慢地跟着她,他撕开烟盒表面的那层透明的包装膜,取出一支香烟放进嘴里。
夜里有风,低头,打火机靠近,用手?护住火点上?,他单手?插兜,抽着烟,遇到熟人偶尔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熟悉的曲调传进耳中的时候,尤恩冉有点晃神。等意识到是自己手?机在?响,她才做出反应。
拿出兜,看到联系人,尤恩冉未经思虑,准确说,根本不需要思虑,不想接,不想理会这通莫名其妙的电话。
再响再拒,反复数次后铃声?仍旧不依不饶。
脚步慢下来,屏幕放到眼皮底下。
还是他。
全是他。
尤恩冉抿唇,诸多念头充斥在?脑海,令她陷入许久未曾经历的一种僵持状态。
初二?那年冬天,他电话关机,连续一周联系不上?,那个时候的她就像抓住一根浮木,拼命想通过他游上?岸,浮木突然在?怀里消失,她又落入水里,在?黑暗中独自挣扎。她不断反省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还是谎称就读十五中的事被他识破,他生气?了。
不知道他家的地址,只能到诺顿找他。她请了病假,穿越半座城市,换上?过去在?诺顿的校服混过门岗亭,她没有见到他,她见到另一个人,一个让她无比恶心的人。
对方在?走廊拦住她,对她阴阴地笑:有种你再踢啊,我让你书都没得读。
就好像是自我编织了一个梦,她以为建立一段亲密关系就等于有了全心全意无条件的庇护,可到头来不过和亲情一样是一场空。
她还是她,在?十三中只能靠自己,回到诺顿也还是孤军奋战,没有人站出来为她说话,没有人为她主?持公道,她默默期待过的,有一天她把她所?有事都告诉他,他会成?为她的守护神的画面也可能永远都不会发生,那一刻,她的梦醒了。
诚如他所?言,确实是她甩的他,也诚如他所?言,他来找过她。她不知晓他来过,他也没站面前来叫她知晓,大抵不过是“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他大失所?望,背身离去”这样的老土桥段,尤恩冉闭着眼都能想得到。
她不认为晚了几年才迈出这一步,有多么值得表彰。何况他还恨她,更加不可理喻。
她自认对他也记仇,但?她的仇是他破坏了她对这个世界为数不多的信任,她认真过日子,拿不出闲情过多地关注他。他显然是不一样的,执着于对她的关注,陷在?自己的情感剧场里,常年扮演的角色是一名被抛弃者。
本是双向选择、你来我往的关系,他倒成?了受害人。
尤恩冉是不服气?的,她被他受害人的身份赖上?了,还被他理所?当然地进行情感索取。
凭什么。
她始终保留评判别人的付出是否值得她同?等回报的权利,她才不会枉顾内心的真实感受致力于精神扶贫。
对方是肖现,更不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