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过了两日后, 尤恩冉终于忍不住:“这几年你变化很大?诺顿的老同学已经认不出你了?”
问?题具有指向?性, 肖现看她:“你知道?”
尤恩冉耸肩,未解释, 拆解他?的表情和话意:“也就是说,你其实被骚扰了,只不过那?帮人都打发干净了?”
“没打发。”
“嗯?”她不明其意,带了点?笑?意说, “那?是什么情况?”
夜幕低垂,街道两边灯火澄亮。放学的大部队一出校门, 分崩离析融入城市的车水马龙, 经过一个个路口, 一条条巷道,人流越来越散。
一家?糖炒栗子的店铺门外,魏星排队等候在一老一少爷孙俩身后。
尤恩冉朝她那?边撂一眼,视线一放一收, 转头继续看肖现。
肖现没回应,疑问?反抛:“你什么情况?”
她这样一个畏寒的人,早晨出门防寒行头一应俱全, 到了夜间却出人意表地连续三天都放弃“武装”,任由头脸迎着夜风挨冻,呼出的白气一捧接一捧,反常行径的背后暗藏的目的多少耐人寻味。
冷空气通过鼻腔进进出出,尤恩冉说:“你不奇怪为什么他?们会突然找上你吗?”
忍住鼻酸,口袋里掏口罩,歪头将耳绳挂上耳后,她边戴边说,“处在信息时代?,网络世界没有不透风的墙,这边论坛一闹,消息在网上过几手就能传到有些人眼皮子底下,知晓你肖少爷人在六中,这不就嗅着铜臭屁颠颠赶来认亲了。”
既已开诚布公,她也不藏着掖着,口罩边缘卡在鼻骨:“说实话,我有点?好?奇。”
操着揶揄的口吻,她说:“是你这人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神?秘得?过分,还是当初在诺顿消失得?有迹可循让所有人都以为你在国外?到现在才兴出点?浪花,以你在诺顿的受关注程度,按道理讲不合乎常理啊。”
魏星买到栗子准备折返,一回头,看见一丈外说话的两人,顿了顿,犹豫要不要过去。
肖现的视角恰好?能扫见魏星,他?快刀结束话题:“我,”低沉简洁的一个字音,“过去落落寡合,当下也一样。”
目光中有尤恩冉熟悉的、与人疏离的孤僻感?。
一时间,一些旧日记忆透过他?的瞳孔穿梭而来。
尤恩冉忽然想到,那?年,信荣集团那?栋地标大厦的行车出口,她瞅准时机冲到车前,韩宗明紧急刹车,训斥她的话语在看到她膝盖擦伤得?血淋淋后咽回嗓子里,下车询问?她还有哪里伤着,她跌在地上,忍着疼,表演受惊后无辜又羞惭的模样,说着“我没事……我没仔细看车……”。
第一次做碰瓷的腌臜技术活,她心跳得?特别快,脸颊滚烫,生理上的表征反应异常配合,唯独眼神?,她知道她摆不出可怜的眼神?,她谨慎得?不敢抬头。
低垂的视野里,先是出现一双基本款的黑色板鞋,随着对方下车走近,她看着眼前小半截同样是黑色的裤腿,利落,齐整,一点?不花里胡哨,这个年纪腿型漂亮的男孩大多喜欢露出脚踝,他?不,仅仅是一个局部,所能观察到的都是与印象中无异的持重气质。
尤志宏从小把她送进诺顿,她和他?算是幼稚园时期就是同学,只不过小时候父母尚未遭遇婚变,孔千毓兄妹又都在别的学校干扰不到她的生活,她那?时性子活泼,最不缺的就是玩伴,对总是沉着脸笑?都不会笑?的奇怪小子半点?没兴趣。
诺顿一路直升,几年后,小孩们不再流连于玩具和零食,进入性萌芽期,开始对异性有了关注,甚至基于家?庭因素耳濡目染地懂得?了攀高?结贵,不会笑?的怪咖从角落里脱颖而出,逐渐受到广泛巴结。
她留意起他?,一方面出于他?在诺顿的知名度,另一方面,占比很大的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发现尽管备受追捧,可他?还是和自己一样没有朋友。
她的生活是一滩浑水,她每天头顶乌云晒不到阳光,被阳光包围的人却主动拒绝,她看不透,理解无能。
那?几年偶尔见到他?,特别是在孔千毓遮遮掩掩写起粉色情书偷摸塞进他?课桌被她撞见之?后,他给她的感觉颇为奇妙。
依旧没兴趣,但会短暂地投注目光她那?时走路惯常低头,只有在遇到他?时,感?应到周围气氛的波动,习以为常地微微抬下眼,仿佛漫不经意,实则心有微澜。
那?天她被车头撞倒,闷头吃痛倒嘶着气,他?居高?临下,无以名状的气息兜头游走于空气,不知为何,她心一下悬住。
没打过交道,但好?像有个事实其实很久以前就摆在心里非常清楚:想要接近他?并不容易。
她哪肯认输,眼神?不周也想赌一把,赌什么呢。
她想到这张脸,在十?三中那个跳蚤堆里不得安生,全因为进入青春期后青涩毛桃长成了可口仙桃,视觉作为人类获得?外部信息的主要感觉通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是只有男生才是视觉动物,她自小的认知里,全人类基本都是,不过是对待美的态度截然不同,有人肤浅,有人切实罢了。
当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生长在诺顿的一棵不起眼的阴暗植物,那?一霎那?,身体里激出的颤栗感?很是陌生,那?是一种跃跃欲试,好?像有了筹码傍身便?有了试探他?的资本。
在诺顿的最后几年,她对他的好奇一直都是淡淡的,临时起意碰瓷找上他?,离开诺顿后早已断裂的情感联结居然立即像接上榫子重新建立,一秒内压过她彼时的理智。
她抬高?视线,沿着他?高?高?伫立的身形往上,与他?漠然俯视的目光相触。
那?里没有温度,像初春消融的一池清潭,不至于冷到冻骨,简略打量她两眼,察看她的状况。
她能想到在和她眼神?交汇前,他?心下已有判断,那?么,她露出眼睛自投罗网,是否有转变他?的想法?
或者说,如果她的眼睛当真泄露天机,那?她这张脸,能不能加个分,博得?一点?怜香惜玉?
这样一个无人知晓的赌博,简直可以视作莫名其妙。
心里骂自己有病,面上却还要一装到底,努力作出创巨痛深的样子,抱着受伤的膝盖,紧咬唇,柔柔弱弱起不来身。
韩宗明一边搀扶她,一边商量的口吻询问?他?的意思,想送她去医院。
他?放在她脸上的眼神?,清冽得?能打凉她的头皮。
脸撇到一边,他?对韩宗明点?头,直接转身走人。
单从身量来看,男生发育晚,她直起身未必比他?矮多少,可能比他?高?一点?也说不定,但那?副杳杳寒山的背影,诺顿太子爷的气场一如从前,像块常年焐不化的冰。
……
尤恩冉临睡前仔仔细细回想起当年这段生手碰瓷的经历,睡意阑珊,想笑?又委实有点?酸楚。
韩宗明但凡刹车晚一秒,抑或车速快一码,她就是沉水入火,自取灭亡。
前往医院就要跟着上车,车是成功坐上了,至于过程……
尤恩冉提拉被角,将漏风的后背掖紧,嘴角弯了弯。
她伸手,欲拉开后座车门,车窗紧跟着降落,肖现坐在车内,看都没看她,却和她说了初次相识的第一句话:“离我远点?。”
韩宗明替她拉开副驾的手顿在半空,她忽视了一次,再无法忽视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