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帝勃然大?怒,将桌子拍得砰砰作响:“这话是谁教你的?是沈平寻?还是柳风那个老匹夫?”
精致的茶杯在?沈临渊的身侧碎开,碎片飞溅而起,有?一片碎片竟是擦破了他右眼下方的肌肤。
细密的血珠一下子顺着脸颊滚落了下来,沈临渊却擦也不擦,只盯着震怒中的天子,就连嘴角的笑也从未变动分毫,一字一句说着:“陛下何必恼怒?这话自然没有?任何人教过臣。”
他坐在?椅子上,忽然行了个大?礼,一改先前那吊儿郎当的姿态。
“臣今日来,就是想?为?陛下来分忧解难了。”
“凭你?”启帝气?得眉眼里尽是讥笑:“一个京城内声名狼藉的小混子?”
沈临渊笑着接受了这个称呼,甚至还面不改色夸了一句:“陛下的消息着实灵通。”顿了顿,他又道:“朝中势力盘根错节,纠缠已久,冒然出手,只会?惹来一身腥。我想?陛下便是有?所顾忌,所以才迟迟未动手吧。”
启帝这时?已经坐了回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可若是熟悉他的人在?这里,便会?知道天子是动了杀意了。
“朕以往倒是小瞧了你。”启帝不咸不淡地说了句。
“多谢陛下夸奖。”沈临渊面不改色地继续道:“陛下如今缺的就是这样一把刀,一把无牵无挂,锋利无比的刀。”
启帝捏紧自己的手,讥笑:“别告诉朕,你想?做这把刀?”
“哪能啊。”沈临渊笑着靠在?椅背上,双手支着自己的脑袋,懒懒散散道:“臣这辈子懒惯了,这些麻烦事,可不敢往自己身上揽。合适的人选我已经带来了,陛下不若亲自叫进来看一眼。”
又是一片让人压抑的死?寂过后,启帝才阴沉着一张脸,说道:“宣。”
不多时?,殿门便被打开了。
随着朱红色的门框缓缓被打开,一道清俊的人影慢慢现在?启帝眼里。
那人周身都萦绕着霜雪似的冷漠,眉眼如画,可当他映着身后的墙瓦,一步一步走进来时?,那道纤瘦的身形竟是带上了一股气?势,一股仿佛能劈开天地的气?势,无畏无惧,势不可挡,锋利至极。
那人一撩衣袍,跪在?了启帝面前。
“臣,越无端,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沈临渊笑着看向?启帝,道:“这便是臣要献给陛下的刀了,陛下可还满意?”
启帝看了眼跪在?地上,低眉敛目,看似乖顺的越无端,没叫人起来,只是将目光转向?沈临渊,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了句: “你和焱儿之间的矛盾,朕也有?所耳闻。可柳风,到底还是你的亲外祖,怎么岁儿竟是这般铁石心?肠,连亲外祖都能下得了手?”
说完,他便一瞬不瞬地盯着坐在?轮椅上的青年,似乎想?要从对方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的破绽。很快,他便看见那张脸上露出了一丝凉薄的笑。
那双黝黑的瞳孔里仿佛带着世间最慑人的冷漠,沈临渊忽然举起手,狠狠砸向?了自己的双腿。
“砰”光听那声音,就知道沈临渊用的力气?不小。
启帝设想?了千万种变化,却独独没想?到这种,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陛下有?所不知,臣在?年少时?,曾经无意间得知了一个真相。”
沈临渊笑得像个从地狱深处爬来的恶鬼,轻飘飘的语调却让殿内另外两人全都顿在?了原地。
“那人告诉我,我不是侯爷亲生的孩子。就连这双如今无法下地的腿……”他扣紧了扶手,声音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颤抖:“也是被十几年前亡故的侯夫人,用棍子,一下一下敲断的。”
【偷偷告诉你,孙嬷嬷那天喝醉了,对着我说了些可怕的话呢。】
【她说,小世子出生五个月左右。有?天,大?家伙突然都被夫人支了出去,孙嬷嬷恰好想?起有?东西没拿,折回去就听见了小世子压抑的哭声,和夫人的低吼。她就在?窗上,没忍住好奇在?窗户上开了个洞,就看见夫人边用手捂着小世子的嘴,边用棍子一下一下敲着小世子的腿,直把两条腿敲的流了血,这才停下来。】
【什么?不是说世子的腿是不小心?被柜子砸到了,才压断的吗?而且,夫人可是世子的亲生母亲,怎么会?下次毒手,都说虎毒不食子呢!】
【嘘!嘘!所以说啊,孙嬷嬷諵楓说世子肯定不是侯爷和夫人的孩子,指不定是哪的野种呢!】
【这这!这怎会?如此?】
【哎,咱俩可都长点心?吧,这高门大?院里,瞧着光鲜亮丽,内里可污糟得很。】
沈临渊死?死?握紧双手,呼出一口气?,一字一顿道:“所以,陛下大?可放心?,我这无父无母的野种可没有?感情。”@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望着青年脸上的讥讽和冷漠,启帝浑身一震,不自然地避开了视线。
他仿佛又想?起二十多年前的那一幕,当听到皇后用了一招“狸猫换太子”换了他的亲子后,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出奇的愤怒。可愤怒的不是皇后对他的欺瞒,而是柳家竟然势大?到了可以只手遮天的地步,更甚者,他们都没把他这个天子放在?眼里!
可当他知道他的亲生儿子是个天生的跛子后,他又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一切,甚至暗自窃喜:这样一个丑闻没有?落在?自己身上。
随着封昱和沈岁两个人一天天长大?,望着两人几乎如出一辙的容貌,他甚至庆幸的想?:好在?,这两个孩子的长相都随了母亲,好在?,他们的母亲是胞生姐妹。时?至今日,也没有?人看得出破绽。
可在?庆幸之余,他又恨透了封昱这个冒牌货!愧疚,愤怒,庆幸……无数被压了数年,无法得到宣泄的情感在?沈临渊的这番话下,彻底爆发了。
特?别是沈临渊那句“我这个无父无母的野种可没有?感情”,让启帝心?底的愧疚在?这一刻到达了顶峰,他仿佛忘记了沈临渊刚才所有?说过的大?逆不道的话,疲惫地摆了摆手。
“朕知道了,明?天朕就会?下旨,令越无端任大?理寺正,去彻查科举舞弊一案。”
沈临渊这才露出满意的笑,他高声道:“多谢陛下。”说着,转动轮椅,来到越无端身侧,低声唤道:“走了,无端。”
这句低语将越无端猛然惊醒,叩拜着和天子告别后,他才快步走向?殿外的那道身影。
临近年末,吹起的风已带上了刺骨的寒意,可再冷的风也比不上方才他听到的那些话,沈临渊的那一番话,是真真正正让他冷得连骨血都冻了起来,喉咙艰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临渊停下脚步,忽然抬起头?,望着那被乌云遮盖住的阳光,似笑非笑地说了句:“无端,你说,为?什么总有?人那么自以为?是?”
“以为?事后做些弥补,就可以遮掩住曾经留下的伤痕。”
启帝方才的那番话,看似是为?了他着想?,实际上只是为?了减轻自己的罪恶感罢了。说到底,那个王座上的天子,从始至终,爱的人只有?自己而已。
沈临渊恍然回过头?,越无端清楚地看见对方脸上那幅几乎要哭出来的笑容,他听见那人用沙哑的嗓音这么说道:“我不明?白啊,无端。”
风在?这一瞬间,似乎变得更急了,沈临渊眼角下的那道血迹却更加清晰。
这样狼狈的静安侯世子,越无端只见过三次。一次是生辰时?的那晚醉酒,一次是为?了还给他玉佩,还有?一次……就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