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1)

那内门弟子眉头一蹙,也不回答我,转眼看向别处:“下一个。”我不死心,又起来将名牌搁在他的眼前。那弟子一脸不耐,将我的名牌扫到了地上。我忙蹲下来,用袖子擦净木牌上的土,慕青峰三个字歪歪扭扭,蒙着一层擦不掉的灰。

我不知是哪里来的犟气,走过去,朝那内门弟子大声道:“天剑阁的规矩,但凡是外门弟子,都有资格参加一年一次的考核,你不让我参加,就是不把天剑阁的规矩放在眼里!”

“你说什么!”那弟子站了起来。只要入了内门,身上就有剑气,他一拍案,就轻易将我震飞半尺开外。我擦了擦脸上的鼻血,犹不死心,那内门弟子被我给激怒,竟真的和我动手。其他人都袖手旁观,全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此时,那一头响起一声厉喝:“胡闹!”

来人玉冠青衫,五官端正,一身浩然正气,使人不禁第一眼就对他心生好感。我一眼就认出,他是当年那一位将我领进外门的天剑阁弟子。

“谢师叔。”那些内门弟子都收敛神气之色,规规矩矩地唤道。

我也从地上爬了起来。当时的我极是狼狈,衣袖破了一角,脸上也挂了彩,浑身都是泥土,和这些高高在上剑修一比,宛若尘泥。

谢天澜不知有无认出我来,他叫了一人说出事情原委,就当场罚了那和我动手的内门弟子。之后,他朝我走过来。谢天澜微一俯身,拿起了地上的木牌,他身为剑修,身上却有一股淡雅的、青竹的香。他一字字念道:“慕青峰?”

我立马抬头,舌头结巴地应:“……是、是。”

谢天澜打量了一下我,轻一点头。我便看他用手擦了擦我那脏兮兮的牌子,不知为何,心猛地狂跳。

谢天澜收了我的名牌,他跟着走到案前,拿笔,在名册上,亲自写上了“慕青峰”仨字。

我又觉胸口一闷,嘴里尽是血腥味,方一动,就听见身后有人道:“别分心。运气。”

是谢天澜。

我不敢再分心,运转中气,好吸收腹中的还神丹,护住自己残破的元气。整整六个时辰,谢天澜都向我源源不绝地输送灵气,我体内的妖丹虽会对仙者的灵气产生排斥,谢天澜便以十分的耐性,一点点将我闭塞的筋脉打通,一直到皓月当空,他才收力。

我吐出最后一口浊血,这一条命,勉强又从鬼门关前被扯了回来。

谢天澜站起来,不一会儿,就有一杯茶水送到我嘴边:“漱口。”我抬了抬手,手腕还在抖,现在莫说拿剑,我连一双筷子都拿不起来。谢天澜就将杯口凑至我嘴边,我满嘴都是铁锈味,温热的茶水入喉,如甘泉润过。

“……多谢。”我无话可讲,只有又冲他道谢。谢天澜没有半点尴尬,他放下杯子,背着手说:“你若可自行起来,就先去沐浴更衣,之后我命人送膳,你多少都吃一些。”

谢天澜走出去之前,我嘶哑道:“阁主和诸长老……打算,如何处置我?”

谢天澜静默片刻,说:“待你四肢可行走自如,再关心此事也不迟。”

他走了。

我的身边,放着干净的衣服。青衫玉冠,是天剑阁内门弟子的服饰。我忍不住伸出手,轻抚着那它。我还清楚地记得,我第一次穿上这身衣服的时候恍如,隔世。

对于外门弟子的考核,要说极难也非极难,可要说容易,那当然也是极不易。

想要在修仙这条路上走远,除了天赋之外,更重要的是一个人的心性、耐性,还有毅力。考试分作几个项目,有考验体力、胆识,还有笔试。莫小看这些,单这几项,便能刷下超过一半的人。

我并无什么过人之处,外门弟子里,比我优秀的比比皆是,可我有身上一个他们没有的,那就是不认命。

被收入天剑阁外门的人,大多都出身良家子,甚至不乏王侯公卿之后,就算他们在这条路上失败,依然可以回去俗界。而我不能。我没有退路。我除了天剑阁之外,在这天洲仓土上,已经没有其他的去处了。

我只能拼命。一直到最后一次试炼,我能强撑到这一步,已经令许多人诧异,但这一关,也恰是最难的一关

能不能修道,看的是一个人的心性和耐力,但真正决定你能不能走这一条路的,还是老天爷。故此,这最后一道测验,就是测试外门弟子的灵根。

所谓灵根,就是修炼的根基。灵根愈纯净者,便愈合适修炼,否则就算怎么努力,都是白费功夫。整个天洲仓土,真正的纯灵根,屈指可数,当世其中之一,就是浣剑真君。

考核前一日,我都惶惶不安。我自认自己的本事不逊其他外门弟子,可谁都知道,我是仙妖混血,只怕我灵气掺杂,不为正道所容。要是我在这儿止步,我总有一种感觉,我终其一身,再不可能靠近慕无尘半步。

这些年,不知是因耳濡目染,我对浣剑真君亦不由心生向往。我甚至心生一种奢想,我认为只要我能够证明自己,慕无尘总有一日会承认我这个儿子,我就能让那些看不起我的人,后悔自己当初看走了眼。只要能扬眉吐气,我过去所受的苦楚,又算得了什么。

夜里,有人推门。我翻起身一看,来者是天剑阁的内门弟子。他说:“慕青峰,谢师叔传你过去。”

负责考核我们的主考之中,其中一个就是谢天澜。当年的惊鸿剑比现在看着年少,也还未出任天剑阁长老,但谢天澜已是门中每个弟子都信任依赖的长者。

只除了收下名牌的那日,这段时候下来,谢天澜都未曾与我说过半个字。

他搬出谢天澜之名,我不疑有他,忙起身跟着他走。没想到,原来,这是一个计。

他带我到后山一隅,在那里等着的,都是天剑阁内门的人,其中一个,正是当日与我有过冲突的内门弟子。那一日,他遭到谢天澜斥责,被罚去思过峰禁足一月。这一个月来,他一直怀恨于心,只看他化出剑灵,把本命剑钉在地上:“我先让你十招,你如果胜过我,明日你就能参加最后的考核。否则,休想我承认你是天剑阁弟子。”

我连炼气都未入门,怎会是一个结丹之士的对手。他却不管,只冷笑说:“你若输给我,就马上滚下乱石峰。去俗界也好,去虚荒也罢,你们这些妖,该去什么地方,就滚去什么地方,不要脏了我天剑阁的门!”

有人扔了一把剑给我,我想要安然脱身,已无可能。剑修说一不二,他说让我十招,真任我砍他十招,可是,不管我如何出剑,他都好似猜到我下一步如何,轻轻松松就化解。便看我一头大汗,他还是清风不动,游刃有余的模样。十招刚过,他手腕一转,钉在土里的剑就飞入他手心里,他一出招,剑势如刃,我被扫到地上,手臂上直接划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我抱着手,警戒地看着他一步步走来。其他弟子冷眼看着,无人出声,我才知道,我的出身究竟有多么不让人待见。我知自己绝不可能胜过他,趁乱之中,撒腿就逃入林中。

“想跑,门都没有!”他不分由说,提气追上。

我在外门四年之久,对后山的地形了如指掌。天黑无月,他们就算在空中御剑,也难以看清。几人分头找我,我四处躲蹿,到底是轻看了修行人的眼力。一旦过了炼气期,五感便超乎凡人,最倒霉的是,还是那寻我麻烦的人先找到我。

他向我袭来之际,我手上抓了把沙土,洒向他的脸。他没想到我使出这等下流路数,冷不防地吃了一嘴沙子,之后更是恼恨,对我使出了杀招,剑尖直接穿过我的肩骨。我被钉在地上,动也不能动,他在我脸上吐了一口唾沫,寒声道:“你只要发誓,你明日一早就下山,我就饶你一条贱命!”

我说,我就是死,也不会下山。

“好、好……”他点点头,“有骨气!你这么想参加明日的试炼,在那之前,我先毁了你的灵根,我倒要看看,你还去是不去!”

“啊!”剑尖在我骨肉里头一绞,我惨叫出声。他跟着抽剑,手掌凝气,探向我的天灵盖。他是真的想毁了我的灵根。

寒气袭来我的脊背,我不住摇首,可就在他动手的当儿,他输出的灵气却像是反弹一样,将他擎退,跟着将他整个人弹飞了出去。

这么大的动静,将其他的内门弟子都引了过来。他们扶起了自己的同伴,只看那弟子连连咳了几口血出来,好是吓人。他们看向我,眼里都流露出忌惮和恐惧,不知是谁说:“是妖气!他身上有妖气!”

“这么说的话,他果真非人,怎能让一只妖入我天剑阁的门!”他们纷纷祭出真剑,真想要取我的命。

好在这个时候,外门的几个掌事察觉有异,御剑赶来,我这才没死在乱剑之下。

我和涉事的内门弟子一起被带到了主峰,在座的有各峰长老。外门掌事说明经过,苍翠峰的首徒谢天澜就沉下脸,看着那几个内门弟子:“你们竟敢对未真正入门的小儿动手,简直有辱门风!”

此时,飞云峰的长老却开口道:“若真如崔晟所言,他们几个人一起对一个小儿动手,试问林平盛又如何受的重伤?”林平盛便是要毁我灵根的弟子,他是飞云峰长老的徒弟。自己的爱徒在一个小儿手里吃亏就罢了,还受了这么重的伤,飞云峰的长老又怎么会放弃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