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激动万分,全身都颤抖起来,要不是被人押住,我已经朝贺兰芝爬了过去。谁料,却听贺兰芝下一句话说:“慕青峰,你趁我失忆,欺我瞒我,将我当一个傻子耍玩……如今,你死到临头,以我道侣之束缚,逼我天门宗不敢对你动手”
天洲仓土,一旦结为道侣,一同双修,彼此心脉相连,互相有所感应,此外,两人互述情衷,要完成契约,就要用彼此的心头血滴在一个信物上,只有将信物毁去,这个伴侣的契约才会终结。而这样做的话,对任何一方,都会带来不可估量的损害。所以,若不是真心互相心悦,绝不会轻易与人成为道侣。
我听贺兰芝句句所说,神色逐渐苍白,难看的笑容还僵在脸上,心头亦慢慢凉下。贺兰芝所说属实不错,我素是眼尖嘴利,此时竟不知道,该从何解释。
“慕青峰,”贺兰芝狠狠地看着我,声音极冷,“……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我怔怔地仰脸看着他,唇嗫嚅地一动:“贺兰芝,你不会做蠢事……”此话说得极是无力。要是他毁了玉,不消说我,他心脉也会受损,至少几十年的修为要功亏一篑。
贺兰芝却像死都要同我较劲,他的手已经捏住了那块玉,天门宗数人脸色微变,裴鸣轩也喝道:“敏之!”我没想到,他竟是认真的,他、他宁可冒这么大的险,也要和我恩断义绝!
我疯了般地挣扎:“贺兰芝!你有本事,就把我给关起来!”我伸长手,想要抓住他,“十年!五十年!一百年!你把我熬死都成!贺兰芝!贺兰芝”
晚了。
我听见玉碎的声音。
那块玉极是难得,是我娘的遗物。除了这媚骨异瞳,其他的,她没留什么像样的东西给我。这一块玉,是浣剑真君离开我娘时扔下之物,当是属于我娘的。毕竟,没有一个人,会把魅妖的东西,别在自己的身上。
玉在贺兰芝的手心里化为齑粉,跟着就散得一干二净。跟着,贺兰芝就退了一步,他便是强忍,噬心之苦,也非他一个化境之士所能承受。裴鸣轩和天门宗的弟子朝贺兰芝扑来,裴鸣轩朝我拔剑,剑尖抵住我的眉心:“敏之宁可自毁修为,都要你这奸人伏法,今日不管谁来拦,我都要替天行道!”
犯不着裴鸣轩动手,我怕是也离鬼门关不远了。汩汩的鲜血从我的鼻孔流出,我以为我尝过世间万难,没什么还能伤到我,可没想到,噬心之苦,真能让人比死还要痛。
眼看剑要穿喉,一道寒冽的真气先一步斩断了裴鸣轩的剑气。那股真气我再熟悉不过,是天剑阁的人。
《被嫌弃的受的一生》 (二)
天洲仓土上,妖魔横行,而修道者自秉为天道正义,说是不妄杀生,可手里不知沾了多少魔人的鲜血。魔修,也亦然。
除了凡界俗人之外,在这万顷神州上,一直被各方所鱼肉的,就是妖族。
传说妖族诞生于无边荒漠,流浪混迹于天洲各处。妖族本性好自由无束,他们法力微弱,多依附魔修而活,故此亦受正道排挤。事实上,对魔修来说,妖族亦不过是赏玩取乐之物,回回仙魔交战,死得最多的,不是他们修魔还是修道的人,而是被当成弃子来任意践踏使用的妖族。
说到底,都不过是弱肉强食。
凌烈的剑气将裴鸣轩击退数步之外,能让云霄宫未来的宫主吃亏之人,其功力当十分深厚。果真就见几道灵气化作的剑影横空贯来,竖于地面,瞬间劈开一道肉眼可见的裂缝,霸道的剑势将押着我的天门宗弟子震离几尺,把我护于剑阵当中,与其他人隔开几尺之外。
众人不约而同地觑来,看着那挡在剑阵前方之人,还有他身后出现的天剑阁弟子。
不知是谁惊讶地唤道:“是谢天澜!”
我原被那强势的剑气压得无力抬头,听到他们叫这个名讳,就算拼命死撑,也抬头去看为首的剑修面目约三十而立,浓眉厉眼,本是敦厚温和的面相,此刻脸一绷,尽显肃杀。他背着手,并未出真剑,释放的威压也足以将功力浅薄之人压制如尘埃。
我看清他。确实,是谢师叔无误。
谢天澜又称惊鸿剑,是闻名天洲的三君之一浣剑真君的师弟,亦曾是我的师叔。若说这世间谁最为方正凛然,惊鸿剑称第二,就无人配说第一。谢天澜为人刚正耿介,行事磊落,虽不如浣剑真君名号响亮,但那抹浩然正气,也使他人钦佩敬重。
他也是唯一一个,从未看不起我出身之人。
不等他人发话,谢天澜就提气道:“诸君今日审犯,却未告知我天剑阁,这又要如何解释?”剑修的灵气向来强横,一开口便震慑四方。然而,在座的都非泛泛之辈,他们先是诧异,很快地神色都不显半分。场中惟贺兰芝和裴鸣轩的脸色最是难看前者是因自毁信物,受反噬之苦,面色白如宣纸,一双眼空洞地不知望着何处,裴鸣轩是看杀我不得,新仇旧恨加在一起,也不管长幼尊卑之分,就冲谢天澜抱拳道:“谢长老,人人都知道,慕青峰原本是天剑阁的弟子,此次众审,并非刻意避开天剑阁,而是为了贵宗之颜面,好作避嫌。”
古来审犯是有避嫌一说,可仔细究来,对师门来说,我早就是个死人,这些人刻意不告知天剑阁,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剑修素来顽固而护短,有句话如是说,一入仙剑门,就算死,也要死在天剑门的剑下。至于他们究竟是以为天剑阁会包庇一个逆徒,还是认为我会告诉师门靳涯之下落,好让天剑阁独吞硕果,显然后者才是他们所忌惮的。
仙宗三门,素来保持明面上和气,暗中实是争斗不断。而今,天门宗和云霄宫已是连成一气,单说这回讨伐靳涯,这二宗声势浩大,相较之下,天剑阁这几十年来势力渐微,此次出战损耗亦不小,可相比天门宗和云霄宫,天剑阁得到的好处却没有多少。
我深知谢师叔的为人,他素来少存私心,之所以伐魔,是真心为了苍生万民。可他如此清廉正直的秉性,终究不利于宗门。人若不为己,天诛地灭。
谁知裴鸣轩未言罢,就被一股强烈的剑压锁住丹田。却看谢天澜一脸严肃,道:“我问的是诸位长老,此处,岂有尔等小辈开口的地方。”剑气一涨,裴鸣轩顿时下盘不稳,“呜”了一声,竟硬生生单膝跪下。
“谢长老!”云霄宫的宗长道,“鸣轩出言不逊,我代他向长老赔不是。然而,一码归一码,慕青峰和靳涯狼狈为奸,残害诸多道友,万死难辞其咎。”他的话在场诸位人人附和,天剑阁就算是三宗之一,也寡不敌众。
“谢长老……”我一开口,就有血涌出来。谢天澜眉一动,眼角的余光瞥向我。我只虚弱地嘶声道,“我已不是天剑阁的弟子,如果是因为门中规矩,你大可在此地,给我一个痛快……不用,不用脏了师门。”
天剑阁的规矩,自己人犯错,只有自己人来清理门户。当年,我命太大,没死浣剑真君的剑下。现在,能死在惊鸿剑下,也不算最凄惨的结局。
可是,他们又怎轻易会让我去死。
“慕青峰,你想死可以,先说出靳涯藏匿在何处”一个不知名的道长站起来,“你不说,今日休想天剑阁将人带走!”
谢天澜猛地瞪向他,剑阵蓦然变幻,跟着就看他手心凝出了一柄剑刃。罡风顿时变得锐利,他身后的剑修也化出自己的剑灵,天剑阁一出手,其余宗门又怎会冷眼旁观,场面顿时剑拔弩张。 谢天澜挡在我的前方:“我天剑阁拿人,还轮得到你们来置喙!”
须知剑修最是冥顽不灵,认定了什么,纵与天下人为敌,也绝不后悔。我只是替谢天澜感到不值,他的一世英名,何必这么毁在我这样的人身上。
在他们真的动手之前,诸宗主总算出口道:“谢长老,你天剑门的规矩不好坏,既然如此,只要慕青峰肯说出靳涯的下落。人,就由你们天剑门处置。”
数人一震,可没想到,反应最大的却是半死不活的贺兰芝。他面无血色,眼里闪烁着惊愕,不甘,还有许许多多无法说清的感情。他挣开搀扶着他的人:“不准,谁都不准带走他!慕青峰是我抓住的,他是生是死……只能由我决定!”
诸明朔怒视着他,叱道:“贺兰芝,你嫌你今天的胡闹还不够么!为了一个魅妖,你就失态至此,你今日这样,连你爹娘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谁都知道,贺兰芝父母早亡,宗主素来视他如亲子,何曾对他这般严厉。贺兰芝晃了晃,神色更是灰败。
天门宗到底是第一大宗,能为宗主者怎能没有眼力。靳涯生死不明,仙宗刚经一战,元气大伤,如果这时候起了内讧,恐怕反让魔修有了翻身的机会。他脸色沉重地看向我,心中想是在猜测,靳涯故意让我被活抓,就是为了搅动人心。
他们却不知,靳涯视我如一件玩物,我亦比谁都更盼着他死无全尸。
谢天澜寒声道:“诸宗主莫非忘了,当日攻伐万魔宗,诸位让我天剑盟弟子先行冲锋,突破乱阵,为诸位开出一条血路。”此话令他人微滞,随即云霄宫一宗长说,“此战三宗皆有损伤,不可避免。”谢天澜厉声应,“我天剑阁三十七剑,尽数陨落于此役!” 他的声音穿透九霄,那些曾被诸剑所助之人顿时沉默下来。
谢天澜眼里的哀恸一闪而逝,他朝我看来,目中并无温度:“我天剑阁对得起天地,也对得起诸位道友。慕青峰以剑入道,他除非死,否则,永远都是我天剑阁的人。”
尽管如此,仍有人不依不挠:“谢长老,你天剑阁出了这等逆徒,想要带回去亲自处置,我等可以理解。但陈宗主说的没错,只要他肯交代出靳涯何在,我等绝不会插手天剑阁内门之事。”
众人又附和。
谢天澜跟着道:“那谢某就以惊鸿剑为誓,如慕青峰交出实情,天剑阁也绝不会有一分隐瞒。如果违誓,就让我谢天澜以剑为祭,灰飞烟灭!”
就算还有人不甘,可谢天澜已经发此毒誓,再是纠缠,就显得居心叵测。修道人最好面子,要真的和剑修硬碰硬,往往都落得一鼻子灰,两败俱伤,得不偿失。
到最后,各个宗门都退了一步。他们同意让谢天澜带我回天剑阁,期限之内,要么交代出靳涯的下落,要么,交出我的人头。
谢天澜不应,他撤去剑阵,将我一手捞起。我站都站不起来,谢天澜让两个弟子左右搀着我。他没有看我,只是和带来的弟子一起御剑,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我带离了蓬莱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