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北门处等着守城军卒检查行李车马,准备进城的范仲淹来不及感慨自己终于又见到东京城的繁华, 就被报童的叫卖声吸引了全部心神。
虽说东京城因繁华之至的缘故, 新东西新物?事层出不穷, 说是一天一个模样也不算夸张。
他当年?在朝中任职的时候东京城中就已?经有了小报,但短短几?年?功夫就已?经发展到敢公然将朝堂之事拿到市井中叫卖, 尤其是这宗室之事,未免也太大胆了些。
不说全天下的百姓吧,至少东京城大部分的百姓是知道太祖、太宗那一辈是有金匮之盟的。
因太祖是从柴氏孤儿?寡母手中取得的皇位,又自感征战日久,恐年?寿不永,为避免自家重蹈覆辙, 便定下金匮之盟,承诺兄终弟及。
是以太宗皇帝在太祖在位期间长?期担任开封尹这一形同储君的职位, 也因此在太祖龙驭宾天后?成功继位。
而且据说金匮之盟本为三传,即太祖传太宗, 太宗再传秦王赵廷美, 复传回太祖之子赵德昭。
不过太祖长?子魏王赵德昭在太宗兵败高粱河之后?,众将一时遍寻太宗不得,提议拥立赵德昭为帝,与太宗皇帝产生?龃龉,不久后?就忧惧而死。
而秦王赵廷美在太宗一朝也备受打压,后?被人告发谋反, 议罪后?流放房州,终死于此地。
太宗长?子赵元佐因秦王之死而精神失常,不仅身边人有一点?小过错就用刀伤人,还火烧皇宫,最终失了太子之位被幽禁在南宫,直到先帝真宗继位后?才被放出,恢复了官爵。
范仲淹很清楚,本朝在建立之初五代?乱世?风气仍存,所以前两代?的皇位承继完全是一笔理不清的烂账,但不管怎么说,现如今皇位的承继算是定下来了。
为了安抚加监视宗室,太宗仿玄宗十王宅故事,修建府邸供宗室集中居住,现如今有睦亲宅供太祖太宗一脉子孙居住,广亲宅供秦王赵廷美一脉子孙居住。
除了年?初太子殿下要求选伴读,宗室才被其他三类伴读带着一起有了些存在感。平常就算是有事,也会被当做没事。
毕竟现今存在的这些赵姓宗室无论是哪一脉进入百姓的视野,都很容易引起对开国初年?那一笔笔烂账的讨论。
而且这份小报明?显很受欢迎的模样,自与西夏和议成,榷场再开,逐利的商人们就立刻开始将边地的货物?开始往东京城运。
他方才还看见一个绝对是手眼通天的马贩,太子殿下拟定的合约中有超两百贯的大额交易必须捎带着卖两匹马驹,而这些马驹基本在刚走进榷场的时候就被缺马的边军给?包圆了。
而那个操着一口西北音的马贩子手里居然有几?十匹上好?马驹,这其中若是没有某些边军大开方便之门,他是死也不信的。
但水至清则无鱼,边军捞外快也是惯例,出于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心态,范仲淹也就当没看到。
这些自西北来的商人成了报童的最好?主顾,基本路过报童时都会来上一份,把那报童喜得眉开眼笑,叫卖愈发卖力?。
范仲淹并不相信报童的叫卖和售卖的报纸,毕竟东京城市民的嘴,无中生?有是基本操作,死的都能说成活的。
于是佯装不在意地问向那个正?在监督其他守城兵卒慢些轻些,不要把他行李给?磕碰坏了的牌军:“劳驾相问,这秦王一脉的宗室到底是犯了什么事,何以在这街上叫卖呢?”
那牌军早就看过了范仲淹的官凭,更从汴梁日报上知道这位相公风头正?劲,此番回京就是冲着拜相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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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他客气相问,只?觉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奈何胸无点?墨,支吾了半天只?蹦出来一长?串不忿之言:“还能有什么事,不过是些争风吃醋寻常事罢了。呸,这些个蛀虫,一天天拿着咱们的血汗钱潇洒。
“他们是天潢贵胄,生?来富贵,也不求他们像太子殿下那般为我等小民百姓谋福祉,但做这些不光彩的事时能不能低声些,只?听?着就让人心中发堵。”
范仲淹何等敏锐之人,只?从这牌军的只?言片语中就捕捉到了极多的信息,只?是不等他细问,那牌军就已?经开始出言招呼那卖报的小童:“柱哥儿?,对,你过来一下。”
随后?又对范仲淹点?头哈腰道:“范相公,小的嘴笨,一时半刻也说不清楚。但这小子是长?期在这一片卖报的,最是机灵不过,您有什么话问他准错不了。”
那被叫做柱哥儿的孩子被叫住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旋即神情肢体都表现出了明?显的抗拒,但一想到大哥曾说过已?经把这北门守军上下都喂饱了,所以才能任他在北门卖报还不受欺辱,胆子这才大了,换上一副热情洋溢的笑容朝着那牌军小跑过来。
“三哥,您寻我?”
牌军示意柱哥儿?看范仲淹,道:“这位相公是难得的贵人,他有些事情想问你,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不要藏私隐瞒,知道吗?”
柱哥儿?闻言快速看了范仲淹一眼,凭借打小在街面上厮混的经验,他捕捉到了这位打扮普普通通官人身上极微薄的一丝官气,于是重重点头道:“知道了。”
那牌军还忙着去检查其他入城之人的货物?,捎带着收一点?“过路费”,于是略叮嘱两句就将空间留给?了范仲淹和柱哥儿?。
范仲淹耐心地等着柱哥儿?心情平复,这才说道:“这小报能卖给?我一份吗?我看过了再问你。”
柱哥儿?痛快应允,不过却在递给?范仲淹报纸时严肃纠正?道:“这位相公,我卖的这个叫报纸,不是什么小报。”
范仲淹咦了一声,满是不解。明?明?他外任之时都还是叫小报啊。怎么才几?年?的功夫,就分出三六九等来了。
柱哥儿?既然说了,也担起了后?期讲解之责,指着范仲淹手中的报纸继续说道:“相公请看,我们汴梁日报、生?活报、边报、词赋报还有刑法报,都是用的上好?的桑皮纸,厚实不晕墨不说,还加了草药防蛀。
“平常最次都是国子监的举人相公撰文,就是谏院、省部的相公们也能请来。
“报头也是寻高手匠人设计制版,每日也会更新日期,保证每日刊载的消息都是新的,更有专人校刊,保证没错字糊字,生?活报上的一些故事就是拿去给?幼童启蒙都够了。
“相公您看我现在,光是卖报都识得了不少字呢。我爹爹说我若是能识得一百个字,就送我去酒肆里当个盘账的伙计。
“才不会像那些小作坊的制作的小报,纸张又薄,墨又差,味道呛人不说,上边的消息还多是从我们报纸上抄过去的,指不定半月都不换呢。只?会写些淫词浪曲,吸引那些个色中饿鬼,登徒浪子。
“就算是拿去擦屁股,说不得也要印一裤子。
“拿咱们和那些个小报比,真是弱了名头,没得抬高了它?们的身价。”
柱哥儿?言语间对自己售卖的这份报纸的自豪程度大大超出范仲淹的想象,对这份报纸的可信度陡然上升。
在花了三个钱的“高价”买了一份汴梁日报,范仲淹顾不得城门洞中光线阴暗,气味难闻,直接抖开看了起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硕大的汴梁日报几?个字。
果然是寻了高手匠人制版,因为字体是他从未见过的。
旁边有清晰的年?份日期,以及标注了第几?版,字体和间距都非常令眼睛舒适。
这进一步证实了范仲淹心中所想的这汴梁日报背后?有着大靠山的想法,因为光是想做到这一步就需要大量的财力?支撑。
再往下便是柱哥儿?用来吆喝生?意的头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