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也是知道新官家喜欢什么的聪明人啊,怎么还在具体事宜上犯犟呢?
韩琦没有喝茶,只是收了话中的愤怒,转而用毫不带感情色彩的语气?说道:“我?今日所为何来,安道兄应该比我?清楚。”
然后?就不说话了,一副绝对要拿到解释的决绝模样。
韩琦来得大?张旗鼓,质问更是当着众人的面。时下官员又好聚议,所以别看韩琦才落座这么会功夫,外边的猜测指不定已经换三个版本了。
若是再?待久会,外边指不定会传成什么样子,所以张方平是没有底气?与?韩琦打持久战的。
杯中茶尚热,张方平就叹了一口气?说道:“伐夏之战虽尽收夏土,但夏土多贫瘠,百姓经李贼数年盘剥,困苦不堪。
“依官家旨意,对百姓善加安抚德教,免得彼辈叛乱生事。如今仅每月义诊的药材柴薪,就得花费上万贯啊。
“更不用说还有近万匹良马的饲养育种,花钱更是如流水啊。国家十年积储,再?加上李逆库房余量,也不过是堪堪堵住这个无底洞罢了。
“我?也知伐辽一事重要,必得行?之。可国家元气?未复,擅行?攻伐之事,恐会祸及天下。
“稚圭,这个道理,你应当比我?明白。你为次相?,有辅弼劝谏官家之责,万不可媚上,纵官家行?此激进冒险之举啊!”
如果是别人,说不定已经被张方平这番话说得深刻反思,继而掩面羞走。别说是诘问张方平了,掉转头劝谏赵昕都?是有可能的。
但这是韩琦。
青年才高,而立之年为封疆大?吏,年过不惑即登临中枢的韩琦。
张方平言辞恳切的一番话对他没有丝毫作用。
韩琦只是继续发问:“安道兄之意,我?已知晓。只是听安道兄之意,伐辽为必行?之事,然否?”
张方平怫然不悦:“韩相?以为吾是何人?辽国燕云十六州乃我?华夏故地?,历代汉家王朝莫不据此以御外虏。
“石敬瑭卖族求荣,割地?称臣,虽千夫所指,不得善终,然终致我?汉家剜心之痛。
“太祖天不假年,太宗功败垂成,真?宗为天下黎庶,暂忍一时之气?,含垢忍辱,缔澶渊之盟,换数十年边疆宁定。
“我?朝方能积蓄力量,平灭西夏。可辽国知小礼而无大?义,在我?朝平灭西夏之际,悍然发兵撕毁盟约,围攻官家。
“每每想起此时,我?恨不得生啖其?肉,立时发兵直取其?上京,以泄心中之愤。可稚圭,兵者乃国家大?事,不可草率施为。
“钱粮匮乏,执意发兵,不过是使兵卒尸身填沟壑,天下披麻,四海戴孝罢了。”
张方平话中那些诉苦和为尊者讳的言语韩琦全不入心,他就听进去?了一句话:“没钱没粮。”
可是怎么会没钱没粮呢?
他可是看过三司递交上来的年度总计的,那可是国家十年积储,李逆数十年盘剥。
仅从狄青打下灵州城因粮于?敌,都?没问后?方要过粮食来看,把李逆曾经盘剥的发下去?也尽够安抚当地?百姓了。
而殿下伐夏之战打得极快,过往积储剩下的,不够打大?仗,难道还不够打试探虚实的小仗吗?
干嘛非得像个地?主老财似的,死捂着那一亩三分地?不松口,甚至不惜和官家对着干。
是当初为了邀功请赏夸大?了成果?还是下面出了纰漏对不上数?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韩琦不愿深究这个,他只是淡定地?当着坏人,继续为自己递投名状。
“官家说了,三司若是查不清楚账,军中保险司和综学?中的算科学?子都?可以帮忙。”
张方平瞬间?有些慌了。
想要提升一个部门的办事效率,最好的办法不是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放出不加快速度就宰了你的威胁指令,而是告诉他我?有不止一种方法把你们全部换掉。
因为失去?了利用价值,死亡便是无可挽回的。
而且军中保险司是出了名的凶狠,落到他们手里,不把赃款吐干净了别想得个痛快的。
可这天下的账,哪里有完全禁得起查的呢。
张方平脸色急剧变幻,最终艰难地?吐出了实情:“伐辽之战的钱粮还是能够凑出来的,但比较难凑。实收多有缺额。”
韩琦听到戏肉,这才来了精神?,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茶水温热,入口回甘,最主要的是茶香四溢。
“不知道有何难处?安道兄若有不便,我?可代安道兄转奏官家。”
张方平搓搓手,脸上一派为难神?情,但话很顺溜地?说了出来:“韩相?您相?州老家的钱粮就比较难收……”
有个在朝中做次相?的靠山,税难收是很正常的。
庇护他人,偷税漏税,与?民争利,转移税款比较坏名声,主枝的人爱惜羽毛做得少,但总免不了有人在做,集腋成裘,也是一笔不小的钱。
最重要的是坏了风气?,大?家容易有样学?样,总想着天塌了有高个子的在头上顶着,导致相?州的税都?比较难收。
说句实话,在看清来人是韩琦时,张方平都?有些怀疑官家早通过皇城司收到了消息,特意用韩琦来干这个事呢。
诚如张方平所料,韩琦在听完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合着他辛苦一通,发现的第?一只拦路虎居然是自己?
官家灭辽之坚决高层人所共知,敢阻拦此事者通通都?得被碾粉碎。
而且有着使金瓯重归无缺的大?义名分顶在前头,官家连苛严刻薄的名声都?不会有。
三司由张方平做主还会卖他几分薄面,若是换了军中的保险司,那他就是杀鸡儆猴里上好的鸡……
只看孔家已经被剁得稀碎,只能维持大?面上平稳,他的下场就好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