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洪姨自小就教导过他的。
另一个层面,他想江湖一定也不太希望他在“腾跃”内过于显露痕迹。这个女孩同她父亲一样有霸道的本性,才会拼了命似的要重新获得“腾跃”的管理权。
所以他在这天去“腾跃”没有告知任何人。
也正是巧了,他去的时候,厂内正发生一场小小的对峙。
徐斯开车进入“腾跃”那破落厂房时,门房没出现指挥他停车位置。他自行把车往厂区内空当处停好,转眼四周,江湖的红色保时捷并不在此间。
她是不是不在?
这时有位穿厨师制服的男人从厂房内走出来。此地出现厨师,这是很奇怪的一桩事情。厨师也看见了徐斯,上前来一脸戒备地询问:“您找哪位?”
徐斯当然不会认为江湖请了一个厨师当门房,他说:“江总在不在?”
厨师答:“在后头的厂房内。”
他没有再同厨师多话,也不管厨师的询问,而是径自往厂房走过去。
这算不算江湖工作的疏漏?这一个月来,“腾跃”的气氛还是这么的散漫,厂区无人看管,谁都能随随便便进去,厂里还莫名其妙出现了厨师。徐斯想。
直走进厂房里,他才发现几乎所有人都集中在厂房内,还分了两股人站着,在讲着什么话。
裴志远站在最当中,沉着脸,一副头筋暴跳的模样,他正厉声讲:“老刘,你在厂里做了这么多年,难道不知道规矩?吃完中饭不好好休息,在这里斗地主像什么样子?”
裴志远对面站的那个,正是他开口指责的人。那人粗布蓝衣,胖乎乎的一张脸油光水滑,天生笑眯眯的,模样像极了弥勒佛,
江湖就站在裴志远的身边。她穿着白T恤破洞仔裤,下头一双“腾跃”的红线胶底鞋。整个人简单得一如任一一间南方沿海城市工厂内的打工妹。她正微微皱牢眉头。
江湖身后站着个面色惊惶如见鬼的中年瘸子。
人全部齐了。徐斯略一思索,就能认出“腾跃”这厂子里的风云人物全在此地。除了江湖和裴志远,“弥勒佛”便是管生产和销售的刘军,瘸子是刘军的徒弟张盛。
刘军听了裴志远的话只是用袖子揩一揩嘴,还是笑眯眯讲:“我的老厂长,这有啥大不了的?你还不是炒股票?你是大赌赌,我们就小来来放松放松,不用这么上纲上线。再说,这不是给我们江总经理出难题嘛!她不了解这里的情况,会误会大家的。”
几句话虽是笑言笑语,但没有给裴志远留面子,无怪乎他气得脸上青白一片。
而江湖什么话也没说。
最后裴志远指着刘军吼:“你来劳资科把账算清楚,明天不用来了。”
人群内一阵哄然,裴志远讲完就背着手怒气冲冲地往另一个出口走了,瘸子一步一瘸跟着他一道匆匆离去。剩下来的人面面相觑,江湖就在这个当口,被人围住了。
弥勒佛男人对着江湖摊手:“江小姐,我在工厂干了二十年,裴厂长现在当劳资科的老大了,不能就这样让我下岗吧?”他讲完便立刻得到了站在他那一边工人们的支持声。
江湖松了松眉头,轻声细语这样讲的:“刘叔,工人在工厂里斗地主影响是不好的,裴厂长的顾虑是对的。不过大家是需要放松放松,他也是一时气急了才讲出这样的话来,您也不要放在心上头去,我去同他讲讲。”
“弥勒佛”才勉为其难“嗯”了一声,江湖趁机拍拍手说:“大家先开工吧,赶了这批货,我们月底开一顿洋荤庆功。”
这一回工人们是真的散了开去,江湖转身看见杵在工厂门口抱胸看戏的徐斯。
她走到徐斯跟前,微笑着幽了一默:“欢迎老板视察工作。”
徐斯把手放下来,摇摇头,说:“工人上班斗地主?老厂长管理无力。还有”他眼尾扫了下在全体工人就绪开工时,自己却往工作间内坐好喝茶看报纸的胖乎乎的“弥勒佛”。
江湖说:“到我办公室去吧!”
江湖的办公室在厂房后头的平房里。
要说“腾跃”的厂区,相比“红旗”真是简陋太多了。整个厂区只有一间制鞋车间,车间后头有座一百多平米的平房,分成了四间房间,是管理部门的办公室。
江湖的办公室只有二十平米,里头铺了原木地板,地板很亮,而门口放着深棕色的鞋垫。徐斯抬脚在垫子上擦了擦。
办公室的东面开了一扇小小的窗户,窗台上放了一盆仙人掌。这是这间房内唯一的植物。窗台下头是一张宜家原木色的写字台,比一般的写字台要矮一些,原来是要配同色的办公椅。办公椅其实不是办公椅,而是家用的,上头铺着软绵绵毛茸茸的白色垫子。坐上去一定很舒服。
徐斯自动自发坐到了这张椅子上,江湖只好转移到写字台对面的双人沙发上。
双人沙发是橘色的,可以分拆成沙发床,旁边立着一张小小原木色两用矮柜,既可以做茶几,也能够放置被褥。徐斯确认了一下,问:“这柜子里放被子?”
江湖点头。果然她是做好长期抗战的准备的。
江湖从写字台旁边同样原木色书架上拿了一瓶屈臣氏的矿泉水递给徐斯,讲:“我不喝咖啡不喝茶,所以只能怠慢了。”
那座书架顶高,足有九层,上头五层放的都是专业书籍,下头三层放着些杂物和食品,牙刷,茶杯和矿泉水,面包,饼干,巧克力混在一块儿。最下头一层又是一个柜子,也许放的是江湖的换洗衣物?
这回徐斯没有问,他扭开瓶盖喝了口水,讲:“最好换成‘徐风’的。”
江湖从书架上拿了一只面包同一支铝管下来,铝管像是装牙膏的那种。她说:“我中饭还没吃,不介意我先填填饥?”
徐斯请她自便。
江湖扭开了铝管,将铝管内的东西挤到面包上,咬了很大一口。
她吃东西的表情很可爱,鼓着腮帮子很坦率的样子,在他面前也丝毫没有掩饰。
只是徐斯受不了她把类似牙膏的东西涂到面包上,还吞咽得这么努力和满足。他伸手就把那支铝管从她手里拿了过来,原来是带莳萝的鱼子酱。
“这玩意儿是配鸡蛋和薄脆饼的,有你这么吃的吗?”
江湖从容地解决掉手里的面包,才说:“这样方便。”
徐斯瞟了一眼她放面包的袋子,嗤笑:“真够崇洋媚外的,离这里最近的一家PAUL在金桥吧?老法的面包有这么好吃吗?硬的可以砸人。”
江湖拍拍手,笑:“我是在新天地买的,那里的面包比其他分店更好些。”
徐斯也笑。
江湖保持了她生活的品质。很好。她是在认真且开心地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