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1 / 1)

丫头突然生气了,撅撅嘴说:“我知道,这两年你们都在干什么。爸爸把挣来的钱都塞在火炕的缝里,我一直在想他哪里能赚这么多钱!”

小荣也伸手抱住了丫头,没让她把话再说下去。

他们无声地依偎在一起,听到风拂过树林发出沙沙的声音。小荣随手摘了一片树叶下来,用手一撮,放在唇边,吹了一曲“小小竹排向东流”。

水壶那单生意花了小荣很长的时间应付,他装病回了两趟家,其实是去南方手工业发达的小镇组织货源,又找到了合适的运输队。

洪蝶说:“这其中自然有小虎的功劳。但也有赖于小荣本身就是个聪明的青年,勤劳、爱动脑筋,他的父母死在干校,他却可以在寒冷的北大荒找到他的起点。”

江湖能从她的眼底读出她附予的教诲。

“和小荣比一比,是不是觉得自己手里的东西更多?至少你还能来日本泡到温泉,享受美食。”

江湖问岔开了这段故事的洪蝶:“然后呢?”

洪蝶便继续她的故事。

小荣和老毛子约定在山里的边境线旁交易,货是分批带出去的,小荣是寻着机会就赶老长的路,把水壶交过去。

断断续续运了一个月,最后剩下了五十只水壶。小荣要送货的这天,兵团要开一个会,丫头说:“我和我爸去。”

小荣同意了。

只是丫头的运气不好,她和洪老头的手推车刚进了林子,就被一阵手电筒光照得睁不开眼睛。

他们被送去城里的拘留所,审讯的同志很和蔼,告诉他们,他们在林子的那一头发现等货的苏联兵,鸣枪警告,苏联兵落荒而逃。他们在林子里搜查,直到遇到洪老头父女。

洪老头在拘留所犯了老慢支,丫头被警察同志带到他跟前。他艰难地向丫头使眼色,一直到他被卫生队的人抬走。

丫头知道父亲的意思,如果不招出小荣,他们就是一条“投机倒把”的大罪,是要被枪毙的。

但是如果招出小荣,小荣会被枪毙。

丫头坐在拘留所冰冷的监牢内,特别想念小荣用树叶吹出的“小小竹排向东流”。

故事说到这里,江湖问洪蝶:“小荣去救丫头了吗?”

洪蝶摇摇头:“丫头被关了几个月,她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最后在卫生队病情稳定的父亲主动向组织交代了罪行,他坚持自己的女儿并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最终被判了死刑。”

丫头终于被放出来的时候,父亲已经被枪决了,父亲临终写了一张字条留给她,上面只有一句话“好好过日子”。

她攥紧了字条,埋葬了父亲,然后直奔兵团。她想要找小荣。

这一年知青大返城,兵团和农场都乱哄哄的,每天都有大卡车接走一批又一批本来就不属于这里的年轻人。

丫头找到小荣的班长,就是当年和小荣一起打狍子,一起被她救起来的那位年轻人。他也正整理好行李,预备返城。他告诉丫头:“小荣第一批就走了,凭他和小虎过命的交情,小虎当然在第一时间捎带上他。”

班长用同情的目光望着丫头。

丫头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后面的故事洪蝶说得十分简短。

“后来丫头用了一些办法,先去了哈尔滨打工,过了几年又去了深圳,那里刚被划成特区,她在香港人的公司做了打工妹。她表现很好,剪过纸的巧手干什么都灵敏,很快升职。她还去念了夜大,又有更好的升迁机会,还能见更大的世面。她遇到了她后来的老公,她的日子越过越好,但是她不会忘记,她的爸爸是因为她死的。心里的悔恨会跟随她一生一世,但是她的爸爸希望她好好活下去。”

江湖插口:“不是小荣死,就是她的爸爸死。这样的选择真难。”

洪蝶同意:“再难,要过去,总是会过去的。人生不过如此。”

月亮往西面偏移,日子也不过如此。月亮将要被太阳替代,开始一段全新的历程。

江湖从温泉里站起身来,她拉起了洪蝶,说:“洪姨,谢谢你。”

洪蝶同她携手,走出温泉,一阵山风迎面吹来。洪蝶说:“你瞧,时间过得多快?又是新的一天。尽管有逆风,可是逆风处有朝阳。”

江湖抬起头,果真迎风可见朝阳,一线一线的光在黑幕下探露出头,能够温暖人目,坠落的星子已经不见了。

5

一 ...

上海的春天,比所有人预期的都要来的早。

不过三月出头一丁点,就有微微的热风扑面,让人从容脱去厚重的外套,轻装上阵。

这个城市里的人都盼望这样的春天,有好气候,有好温度,经过一季残冬,终于得以站回起跑线,迈开这一年的序章。

在浦东郊区的南段,隔着此地主干道的两边,有总计占地一千亩的巨大建筑群矗立。主楼钢化玻璃的表面能接受阳光,反射七彩光芒,令这两栋不过四层楼的大型建筑镶金镀银的气派丝毫不逊色于任何陆家嘴金融中心的写字楼。尤其两栋主楼之间还修了一座封闭式天桥,上头不仅可以走人,还可以挂着一排巨大的广告语“我的城市,我的生活:自由马”。

远远望过去,不是不弹眼落睛的。

徐斯先把他新买的雷克萨斯SC430驶停在这条大马路的一边,开了车窗,探出头往这边的天桥上一张望,吹了一声呼哨。

他转头对坐在副驾座上的莫北讲:“这牌子的衣服我虽然不穿,但是就冲‘红旗’的这气势,我也得鼓掌。”

“自由马”便是红旗集团旗下最脍炙人口、市场占有率最高的休闲服饰品牌。这牌子的衣服价廉物美,故而拥趸者众,令非消费群体人士也时常瞩目。

莫北是头一回来这厂区,也探头好好张望了一番,对徐斯笑道:“世界五百强在本市的亚太地区总部也不过这气派。”

徐斯说:“所以我一直跟我妈说,我爸生前就是太低调了。”

莫北催他快些将车开进厂区。

徐斯却问莫北:“你说这么大块肉,我能咬到多少?”

莫北弹了弹手指,简单把大账一报:“红旗当初可是在邻省四水市(中国无此市,未防敏感,故虚构)起家的,股份百分之八十归当地市政府,管理层不过持股百分之二十。这百分之八十怎么卖,那得问做主的。你舅舅不是今天也来吗?他当年在四水市当常务副市长的时候主管经济这一块,你可以问问他。”

徐斯不是很满意莫北的太极答案,他暂且先将车缓缓驶进了厂区,还有着制服的保安敬礼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