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侵衣那只露在外头的脚不知方才在哪沾了些灰,条条灰黑印在瓷白色的脚上醒目异常,那人看时愣了一瞬,自觉地把自己的脚垫在了下面,由着月侵衣蜷着脚背踩着自己。
“沈将军这是在威胁我吗?”那人安置好月侵衣后才不紧不慢道。
没等沈如卿开口,他又自顾自道:“早就听闻沈将军有位漂亮的妻子,今日一见还真是,漂亮得让我都想抢回去做自己的妻子了。”
他言语放肆,围着他的将士投向他目光愈加灼人,手里武器抓握得紧,只等下令就要上前将他捅个对穿。
“你想要什么?”沈如卿和月侵衣对视时的安抚与温和在抬眼看向那人时尽数成了扎人的刺。
“用你腰间的短刀扎自己三刀,我若是看得高兴便放人。”
男人狡诈,没说具体的标准,只说要自己看得高兴。
沈如卿的回应是立即抽出来腰间的刀,他抽刃动作快,脆薄的兵刃在刀鞘上擦出声响。
对上月侵衣满是关切的目光时,他的唇动了动,无声说了句“别看。”
月侵衣只能闭了眼。
空气里蔓延着火把燃烧时的噼啪声,他闭眼后,耳边响起了三声沉闷的扑哧声,是短刃入体的声音。
他本来根本不愿挨着身后人的鞋,此时听得心疼,便用了些力道踩了上去。
那人感觉到脚背上多出的重量,眉梢挑动了一瞬,却也没有移动分毫。
月侵衣听见头顶传来一声轻哧声才睁眼,对面沈如卿衣上已经在往外淌血。
三刀,一下在大腿处,一下在腹部,一下在左胸侧。
“可以放人了吗?”沈如卿将刀刃上的血色都抹到了手掌上,不让月侵衣看见。
“下手确实狠,但我看得没那么高兴。”那人唇边勾出一抹笑,却并不打算就此收手。
他还打算再想些刁难人的法子,月侵衣却不愿再让他继续利用着了,干脆朝他手中的匕首撞去。
反正他此时死也只是任务失败,并不会真的死亡。
匕首确实锋利,他的脖颈才接触到刀锋就出现了一条血痕,痛意都没来得及产生。
但这血痕没有继续加深,他的身体忽的失了桎梏,只能顺着重力向前扑倒在地,地上碎石都砸进他的皮肉里。
那人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莫名松开了手,握着刀柄的手腕一翻就将匕首收至身侧,他没什么时间去细想缘由,看了一眼已经被人扶到怀里月侵衣后他立即从人堆逃了出去。
月侵衣的手掌已经被碎石磨破,但他却无暇顾及自己的伤,沈如卿扑向他的动作间扯裂了伤口,三处不小的口子里正往外渗着血。
他将沈如卿的手从脖颈上扯下来,“我不疼,先去看看你的伤。”
沈如卿点头,却仍不松手,撑着身子将月侵衣抱了起来,没让他的脚踩在正凉的沙石上。
他上次受伤是因为队伍埋伏的线路被泄露了,这次来偷袭军营的那些人也不知是从何处得知了他们营中各处的线路,所以才会进来得这般悄无声息。
况且对方又是如何得知他帐中的人就是他妻子的?
这些事端表面看起来都无甚关联,但若是细思便能看出这都是冲着他来的。
他上次受伤后就将营中都清查过一遍了,这样短的时日内竟然又出了这类事情,让他不能不去往别处想。
昨夜扣下来的那些敌国士兵没怎么审问就将知道的都吐了出来,各处细节都交代的很清楚。
应当是想引着沈如卿早些与京城那位狗咬狗,这样就能暂且缓缓他们国家面临的战事了。
沈如卿没按着他们的想法急着去找龙椅上那位找说法,他已有了别的打算。
为免节外生枝,他加紧了战事的进度,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两军交接的战线也不断往敌军那边推进。
胜利的消息来得比以往快得多。
沈如卿带着军队凯旋时带回去可不只是敌国的求和书,还有月承乾争夺太子之位时做下的腌臜事,或真或假都并在一起传了出去。
除此之外,他还将近些日子里发生的灾象祸事往天子失德方向带。
一旦与自身的利益相关,民间的讨论总是热切些,偏僻巷子里也都传开了。
他做得隐秘查不出什么,但月承乾不会猜不到这是他的手笔,可他才领军凯旋,现在动他可不是什么聪明人会做的事。
月承乾隐约猜到了沈如卿下一步的动作,但他并没有过度担忧,反而专等着沈如卿快些进入下一步,他好有个由头将人给处理了。
他不惧的原因自然是有底牌,他的底牌便是月氏开国初年特设机构世代培养的羽卫。
怕为歹人利用,特意定下只认令牌不认人的规矩。
那令牌曾在毅勇侯手中待过,后来没找着合适的由头收回,皇帝便随意信了他人对毅勇侯的构陷,想着趁机将令牌拿回来,谁知抄家当日令牌竟不知所踪。
这令牌如今能在他手里还得多亏了沈如卿,沈如卿便是拿这令牌向他求得与月侵衣的亲事的。
沈如卿其实也没有完全的把握能够兵变成功,所以他一早就写好了和离书,若他败了,那也与月侵衣毫无关系。
城中流言翻飞,朝中大臣也躁动起来,焦躁地观望京城这潭死水下的暗涌。
夜里的大街上只有一片寂静,打更人晃晃悠悠地从巷口中走出,刻意拉长的语调在墙上透出微微亮光的窗纸上撞过,末了又钻回了他手中的竹梆子。
一行人手中举着火把在浓稠的夜中划拉出一片光亮,燃烧的火把里蹦出火星子,不安分的因子在空中四溅。
打更人的动作顿住,被掐住喉咙般哑了声,等那群人走完才将自己的身子从墙角拔出。
火把烧了大半夜,从街巷中一直烧到宫里。
站在殿前的沈如卿身上都是血,眸子里也爬上了细密的红丝,幸而他还活着,那张和离书也可以直接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