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1 / 1)

林??一个人进了浴室,他脑子还是乱的,花洒打开的时候忘了调到温水档位,骤雨般的冷水兜头砸下。

猝不及防的巨大温差如同一发霰弹枪击中心口,心脏痉挛收缩到产生刺痛。林??过了好几秒才缓过来,他没有动水温,机械地打了洗发水和沐浴露,白色的绵密泡沫沿着皮肤被冲到地砖上,积成一朵一朵散开的云。他站在云里闭起眼睛,因为薛承雪的话而不得不回到14岁那年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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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岸城市的冬季太长了,特别是纽约,每年11月就开始落初雪,到来年2月雪都化不干净。

林??在这个城市生活了7年多,去年秋天升到8年级。上学期末的圣诞假和冬假放了很长,从12月放到了1月底,住家的一家五口去了澳洲旅游,林??便不能一个人留在房子里,薛承雪也不愿意收留他。

林褚垣问他是要回申州过年还是想出去玩,林??挺知趣地选了出去玩,因为他知道回家了林褚垣也没空照顾他。

林褚垣给他报了一个时长40多天的北欧行冬令营,那个季节北极圈内是极夜,根本没什么风景可以看。奥斯陆的鱼很新鲜但是做得很难吃,雷克雅未克的街道上总是空无一人,罗凡涅米有个圣诞老人村,同行的外国小孩都很兴奋,林??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人群外跟着,不知道有什么可高兴的……他跟着带教老师还有一帮不认识的小孩从芬兰辗转到了格陵兰,吃不好吃的食物、听语言不通的故事,不是因为他有兴趣,而是因为他无处可去。

整趟旅途唯一开心让林??期待的是回到纽约的那天,冬令营规定了最后一天监控人必须要一对一地接走小孩,所以薛承雪不得不来接他。

肯尼迪机场外,林??一眼就看见了裹着一件银狐白动物皮毛大衣的薛承雪,浅色的头发在风与雪花中散开了几缕。她不耐烦地在带教老师那签完字,朝林??勾勾手指,也不看林??跟没跟上,转身就往停车点走。

薛承雪开着一辆不怎么低调的红色法拉利,跑车的前置车厢空间很小,塞不下林??的28寸行李箱。她摘下墨镜,从钱包里掏出一沓美钞递给林??,说:“你自己打车回去吧。”

林??默默收下了钱,他的羽绒服外套口袋很深,里面装着几张在不同城市买的明信片。林??把明信片摸出来放到薛承雪面前,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冬令营的带教老师说,要在每一个城市给家人写一封信。”

薛承雪瞥了一眼已经长到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儿子,犹豫了半刻,还是拿走了明信片。她的衣服没有口袋,于是随手将那几张纸片从车窗扔进了副驾驶,有两张掉在了座位下面,她没发现。

林??见她要走,攥了攥手里的行李箱拉杆,追问了一句:“妈妈,我后天开学,有个家长会,你能来吗?”

薛承雪绕过车头打开车门,侧身盯着他,眼神冷淡,嗓音也凉凉的,“林??,你会问你爸爸这种问题吗?如果你不问他,就别来问我了。”

住家家里的小孩也是同一天开学,家长会上林??父母的席位便只能继续空缺。第一天学校放学很早,平时是下午三点,今天因为家长会两点就放了。

林??却没走,他不想回那个住了几年依旧陌生的家里,至于和家里的另外几个小孩待在一起更加是噩梦,所以只能尽量拖延回家的时间。

他读的这所私立中学,junior和senior学区混在一起,共用着大部分的公共设施,其中就包括林??现在待的这个室内网球馆。

林??读小学的时候身体不太好,医生建议他多运动,刚好那个时候学校要求每个学生都必须参加一个运动俱乐部,他在一堆橄榄球和篮球狂热者里选了当时人最少的网球。

升入中学之后周围开始打网球的人变多了,林??不太喜欢和人接触,teenager是暴躁和白目的代名词,而家境殷实的纽约私立学校小孩更是其中的佼佼者。林??平时来网球馆之前一定会约老师的时间,老师有空才会来练一个课时,从来都是打完就走,连用浴室都要看人多不多,人多的话他甚至可以忍着汗味回家再洗。

今天或许是因为刚开学,网球馆空无一人。林??闲着无聊,拖了一车球放到场边,自己给自己练发球。黄色的小球砸到网面破空而出,铿锵清脆的撞击混着空灵的回声,在空旷的场馆里回荡了一个多小时。

林??今天是突发奇想过来,球拍是在储物间随手拿的,也没穿运动速干衣,汗珠沾湿了衬衫制服布料,黏腻地贴在身上有点难受。感觉时间差不多了,体力也差不多耗尽,他随手扯了扯上衣,躬身准备把散落一地的网球捡起来后离开,却听见了有人走了进来。

不止一个,是一群。

高中部上周就开学了,他们平时比初中部放学时间更晚一些,林??一直没碰上过高中生,就把这件事忘了。

进来的男生都是高一网球部的,三个白人,一个南美裔,林??所在的地方是网球馆的角落球场,他用余光瞥了眼那四个人,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捡球的速度不自觉地加快一些。

但他运气实在不好,还是被注意到了。

“hey,chinadoll!”领头的一个棕发高中生嘻嘻哈哈地叫他,“快点捡完球送过来,我们要训练了!”

林??没有回应,他知道这种人越理他越来劲。闷头收好最后7、8个球,他把装球的小推车和球拍一起放回储物间的原位,低着头绕了一大圈想要躲开那几个人出去。

网球馆的门很窄,林??没看路,在跨过门口的同时撞到了一个人。那人只穿着一件短袖,比林??高大很多,结实的身材像一堵墙,把他往后直直推进了门里。

“小子,你走路不长眼睛吗?”

林??踉跄了两步才站稳,身后的哄笑声又起,他烦得不行,低声用中文念了一句“倒霉”,下一秒却被抓着后脑勺的头发强制抬起头,面前是一张典型的浅肤色人种脸。

“你他妈的刚才用他妈的中文骂我了吗?”他一句话带了好几个fuck,林??觉得无聊,美国人连骂人的词汇都这么贫瘠。但后脑勺被扯得很痛,这人手臂都快赶上自己的腿粗了,林??权衡了一会儿,努力说了句“sorry,但我没有骂人。”

林??被他扯着头发摔在了地上,让他有点后悔上个月没去剪头发了。刚才喊他“chinadoll”的少年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用网球拍顶着林??的前额,仔细端详了一遍林??的脸,笑着同摔林??的那个人说:“darren,别对一个小女孩这么粗暴。”

他故意的。

林??穿着男生的制服,刚因为有点热胸前的衬衫扣子还解开了三颗,能一眼看出是个男孩,但他还是用了“小女孩”这个词。

非常低劣的羞辱把戏,林??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没有再说一句话,绕开两人走了出去。

林??本来以为这件事可以就此结束,可一周后的网球训练,他又碰到了这其中两个人。

这次是在休息室,林??刚刚洗完澡,湿着头发出来找吹风机。他原本独自安静地在自己有些乱的储物柜里翻找,蓦的,连脚步声都没听到,他被抓着胳膊往后扯了一下,铁质柜门被一只长满汗毛的大手“啪”地一声关上。

林??侧过脸抬眼,看见了那个叫他“小女孩”的高中生。

惹不起躲得起,林??想直接转身走人,但是这样的天气湿着头发去户外,不出三分钟就会被冻得一脑袋冰渣,很烦。

“为什么偷东西,chinadoll?”

林??突然被泼了一头脏水,有点无奈,他拉着储物柜的拉手,想把门拽开,“我没偷东西,这是我的柜子。”

柜门纹丝不动,林??和面前的高中生无声对峙了几秒,休息间又进来了一个人,是上次碰见的其中一个。他绕过来看了林??一眼,凑得有点近,满身的汗味熏得林??几乎要吐出来。

“alan,你偷偷找了个新玩具调情?”他说着抬手想摸林??的脸,被林??大力甩开了。

被甩开的那个顿时恼怒,一把掐过林??的脖子把他抵在储物柜上。他和林??差不多高,也不算壮,林??抬腿踢了他一脚,正好踢在膝盖上,那人吃痛,手立刻松了劲。

林??刚喘了口气,还没来得及补上第二脚便感觉天旋地转,侧脸传来一阵剧痛,他被那个叫alan抓着头摁倒在了地上。

休息室的地板冰凉肮脏,还带着水渍,林??一半的脸都不得不死死贴在上面,他怀疑自己眼睛肯定肿了,鼻梁也差点撞断。

“谁允许你还手了,小玩具?”

就见了两次面,这个人已经给自己取了三个绰号了,林??厌烦到了极点,他努力想翻过身,但alan的膝盖跪在他的脊椎上,几乎用全身的重量压着他,让他动弹不得。

被打一顿好了,林??有点自暴自弃了。也不是没被打过,住家的小孩就经常趁家长不在的时候打他,用东西砸,或者把他从楼梯上推下去,还命令他假装是自己摔的。

林??还挺庆幸自己在这种环境里生活了7年多,但到目前为止竟然还四肢健全。想来是林褚垣给的钱确实不少,让那几个孩子不至于把自己往死里整。林??之前也不是没想过反抗,但反抗的结果就是住家的父母哭着道歉,林褚垣会时隔几天打来一个越洋电话安慰,把他的附卡额度再往上调一点,而薛承雪始终对他不闻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