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昭明白公良尹想表达的意思:刘赐不会在赵寄身上付出太多。

刘赐有很多个儿子,在他看来多一个少一个不要紧。韩昭有预料,所以迟迟没有送赵寄认父――赵寄没有证明自己的价值前回归,不会得到刘赐的重视。

公良尹继续说了下去:“但主公为臣子考虑,但臣子又怎能眼睁睁看着主公骨肉分离?尹会尽力保全公子。”

他这番话说得一片赤胆忠心,但韩昭丝毫未感动,有前面那些话的铺垫,他口中的“尽力”只怕非常有限了。

韩昭的心已经被接连的冷水浇得凉透,准备的慷慨激昂的辩词也没了说出口的必要,他幽冷追问:“如何尽力?”

“尹会让谭将军出兵救公子。但是,除了公子必须回到主公身边这个条件之外,尹还对阁下有个不情之请――”说到此处公良尹突然打住。

韩昭追问:“什么?”

……

傍晚,韩昭独自坐在灯火昏暗的驿馆客房内,白天与公良尹的对话又回荡在他耳边。

“尹得知公子身份时派人做了不少调查,得知公子很敬仰阁下。公子是个有情义的好孩子,但主公不会喜欢自己的儿子更听别人的话,尹也不能拿主公的袍泽去换一个养不熟的孩子。所以――”

“尹希望阁下离开公子。尹会做公子的老师,辅佐公子。”

让他离开赵寄?这情况是韩昭没有想到。

这决不会是刘赐的要求,因为他是赵寄的父亲,在道德伦理上对赵寄有胜过任何人的权利,犯不着也没必要为了一个“外人”舍弃儿子。

唯一有理由与动机做这些的只有眼前这个谋士,他想抢走赵寄,想把赵寄作为达到他某种目的的棋子。

如此一来,韩昭所有的话都不必说了,这种要求在韩昭看来根本没有讨论的必要。

他缓缓摇头:“你对赵寄另有图谋,我不信你。”

公良尹轻淡一笑:“尹不需要阁下的信任,尹所作所为都是主公允许的。”

刘赐允许?

刘赐把自己儿子的生死交给他?

若真是如此,韩昭还是低估了刘赐对自己血脉的轻视。

公良尹继续道:“不过既然阁下这样说了,尹不妨告诉阁下尹的目的:尹调查过公子这些年的作为,很欣赏公子,愿把公子当做储君栽培。”

这话的真假韩昭不做辨识,因为不管真假都不能作为他将赵寄交给公良尹的理由。

见韩昭如同冷硬的磐石一般久久没有反应,公良尹继续以言辞游说:

“恕尹直言。父子是天伦,师徒是人伦,何者在前阁下清楚。何况公子在凉州是别人的臣,回来却是荆州的少主人。阁下不能以师徒情义绑架公子,让他放弃应有的地位、违逆父子天伦。”

“就算公子选择了阁下,放弃了主公,他的心里不会有怨言吗?”

“阁下当年带走公子时就知晓公子的身份了吧。有了公子,又到南越救了刘玄,如今一南一北两处投资,着实是个眼光毒辣的投机者。”

“尹感谢阁下将公子教育得如此优秀,也不会让阁下的付出白费,官位、财帛、土地、兵马,尽管开口。”

晓之以理,动之以利。若是旁人只怕已动摇了吧。

然而他面前是软硬不吃的韩昭。

他承认公良尹虽然言辞刺人,但全说到了点子上,赵寄也好,刘玄也好,的确都是投资,当初韩昭救他们的时候就是这样想的。

但事理算清了,情理又要怎么算呢?

八年的羁绊不是说断就能断、说抹消就能抹消的,韩昭知道这点,所以并不介意说一句与赵寄划清界限的话,他是不愿把赵寄交给眼前这个人。

认识到刘赐的冷血,认识到公良尹的心机,他如何放心让赵寄一人回荆州?

他不看着,赵寄被人剥皮拆骨吃掉怎么办?

沉着脸听公良尹说了这许久,韩昭终于有回应了,他哑声开口:“我要的,你给不了。”

不管他为赵寄做了什么都是他与赵寄之间的事,该得的报酬他只会向赵寄索取,也只有赵寄能给他,谁也替代不了。

然而公良尹只以为韩昭想索取更多,于是幽幽一叹:“韩先生,人要知足。”

见韩昭还不肯松口,公良尹又开始加码:“不知道阁下是否得知了凉州的变故?”

韩昭下意识看向公良尹,直觉他要说的事情很重要。

公良尹悠悠开口:“探子回报,景修于日前暴毙,刘玄以通敌叛国罪诛杀宋琮、宋世,丞相宋业受连坐被罢黜,兵权全数归拢宇文循……南方,窦骁趁凉州内乱夺回襄阳、上庸,并一路攻占益州,如今的凉州军已经全数撤回凉州。”

短短一段话,在韩昭脑中炸出数道惊雷。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公良尹,不敢相信发生了这样的事。

韩昭还不知道这些事,忙于营救赵寄的他,无暇保持与凉州的联络。

但公良尹没必要骗韩昭,这不是小事情,等个三四天只怕民间也会有消息。

韩昭的心凉了半截,不止为景修与凉州,也为他与赵寄被断绝的后路。

军队撤回凉州,那就说明在神州大地以南韩昭除荆州之外再无可以求助的势力。

刘玄就算知道赵寄的下落也没有能力帮韩昭,凉州的兵没办法越过几千里到扬州。

现在公良尹一直的傲慢强势有了解释,凉州式微,所以他敢提如此过分的要求,所以刘赐会这么不在乎赵寄。

看着久久无反应的韩昭,公良尹淡淡弯唇:“尹其实也不知道阁下还在不在意凉州,权说来一听。”

公良尹好虚伪,早已知晓这消息会断绝韩昭的后路,所以留在最后给予韩昭沉重一击,达到目的后还如此轻淡地发出感叹。

真的能把赵寄交给这样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