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天王近年回迁人口,一路过去,偶能见几处新修的茅屋,然而,炊烟依旧稀落。
帝都化作的断壁残垣,依然到处可见,萋萋荒草淹没了从前的繁华大道,残阳如血,马蹄踏在抽满荒草的残街之上,惊起片片昏鸦。
向导引路经过长安,继续往西,在出去数百里后,终于进入陵寝的山中。
那里,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巨大的需数人合围的古木参天蔽日,其间的藤蔓粗若人臂,交织如网,几无能容人下脚之地。
马车无法前行,起初,李霓裳被转到简易的肩舆上,待继续深入,连肩舆也通行受阻,裴世瑜唯恐她会在天师不在之时出事,不愿将她留在外,坚持自己背负着她同行。
军士们在前轮番挥刀开路,刀刃砍在粗壮的藤蔓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一行人在向导的引领下,终于抵达他口中所言的一处谷口附近。
那里,应也是进入陵寝的要道,不料,领队却反复寻找无果,最后,无奈停了下来。
"不对,"他抹了把汗,"按说,这里该是谷口!"
众人随他所指,环顾四周,只见山势陡峭,浓密的草木之下,依然可以辨见,岩壁间,到处布着刀劈似的裂缝。
天师虽老当益壮,但毕竟年迈,被人搀扶至此,歇息过后,端详四周,又取出罗盘,察看一番,说地脉移位,应?*? 是多年之前,这一带发生过一场剧烈的地动,此前的谷口,已被倾塌的山石彻底掩埋。
谢隐山此时也记了起来,道:“我想起来了。前朝亡后,不少宗亲王室乃至帝陵,纷纷遭过盗掘,唯世宗与昭德皇后陵免难,如今看来,除帝后陵寝远离群陵,另筑风水地外,地动致令山河移位,封死入山之境!”
裴世瑜定立在乱林中,拳头不自觉地握紧,指节发白。
天师沉吟道:“别无他法了。若是能有此山方位概图,我便能根据风水,定出大致的陵寝位置,如此,便可劈道抵达,省时节力。如今无法确定,只能试路,看运气如何了。”
当夜,一行人在附近宿营过夜。
山风呜咽着穿过密林与岩缝,吹了一夜。次日,谢隐山与裴世瑜领人出去探路,傍晚时,无果而归。第三天,依旧如此。
李霓裳的情况突然开始坏了起来。
裴世瑜愈发沉默起来,每日不是亲自开路,便是衣不解带地陪伴在她的身侧,没日没夜,仿佛不知疲倦。
气氛一日比一日沉重。
天师的神色也愈发凝重起来。
到了第四日,夜雨袭来,腐叶的气味混合着湿冷的山雾随风而来,众人呼吸不畅,李霓裳的面色比前几日愈发青白。
残月如钩,篝火将熄未熄,偶尔爆出几点火星。
谢隐山和衣而卧,手边横着出鞘的佩刀,刀刃映着微弱的火光。
想到入山受阻,公主日益不妙起来,他心事重重,久久无法入眠,偶侧过脸时,目光停了一停。
年轻的郎君将昏睡的公主抱在怀中。隔着篝火跳跃的残光,朦朦胧胧地,他看见裴世瑜低头,唇附在她的耳边,似在与她低语。
记得昨夜,他便是如此抱了她一夜,整夜不曾撒手。
"其恨似霜降西风,萧瑟亦凋百草。其爱若惊蛰春雷,轰烈可醒万物,"
谢隐山的脑海里,忽然跳闪出如此一言。
这,或便是小儿女的情肠罢,如未淬的新剑,锋芒易折,伤人,亦伤己身。
第155章 谢隐山一时也不知自己年纪大把,何来竟似少年人那般多愁起来。……
谢隐山一时也不知自己年纪大把, 何来竟似少年人那般多愁起来。
他转过脸,不再看,闭目之时,一只手却又下意识地在另手的拇指上转了一圈, 却转了个空。
他停了一下, 想了起来那枚曾伴他征战多年用来托弦的扳指, 已被他给了出去。
这么多年了, 再无半点音讯。
当中曾离得最近的一次, 或应便是半年多前, 他返回新城的那一次吧。
听闻她当时就在那里, 然而, 等到他赶到之时,她已是离去,丝毫也无与他再见之意那个时候, 听闻她分明知晓他不日即将归来,只要她有一丝丝的心, 肯稍稍再多留几日, 或许他便能赶上。
狠心至此地步。恐怕那枚扳指, 如今也早被丢弃,躺在不知何处的蒙尘之地吧。
谢隐山驱散了脑海中不当有的无用杂思。
裴世瑜那如疯如魔的状态, 令他也倍感担忧,正想着如何尽快入睡, 以恢复体力, 明日继续探路之时, 忽然, 远处,枯枝断裂的一道脆响, 惊动了他。
他猛然睁眼,五指已扣住刀柄。近畔的几名随从也立刻警醒起来,在他的示意之下,无声隐藏在了浓密的草木之后。
林中窸窣的脚步声渐渐清晰了起来,由远及近,踩碎落叶的节奏也越来越分明,模模糊糊,有火杖光在闪动。
谢隐山正待领人迎上,在渐近的跳跃的火光中,几道身影出现在了视线里。
竟是裴家的家将侯雷!只见他的靴上沾满泥浆,肩头还挂着几片树叶,显是星夜兼程而来。
侯雷的意外到来,将所有人都惊动。
他快步走到裴世瑜的面前,单膝跪地,从贴身处小心地取出一卷用皮囊包裹起来的泛黄羊皮,说君侯得知郎君需前往昭德陵为公主求药的消息,唯恐年代久远,道途受阻,万一耽搁,自己无法亲自赶来,派他将此山陵图舆送来,以备之用。
裴世瑜眼角通红,接过,随即立刻转给天师。
天师展开舆图。
虽年代久远,看去应有百年之久,其上由朱砂与墨线绘制的山脉风水走势,却依旧鲜明如故,一目了然。
天师端详片刻,目露欣喜之色,道有此山陵图舆,明日便可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