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他一个人闷坏,有回给他送粮,叫他回来,我去替他守上几天,他竟也不回。”

秦老六摇了摇头,颇感不解,“不过,”他又说道,“论义气,李二这小兄弟是真的没话说!每回来,都会给我们捎带酒肉。肉也就罢了,酒可是有钱也没地找。知道我肩上落过旧伤,常发作酸痛,这次来,还特意给我也带了伤药,我用一晚上,就觉得舒坦不少。”

他扭臂,活动了下自己的肩膀,转头望向骑马跟在身后的来客,口里接着道,“只是可惜了,他年纪轻轻,怎会被发来这里,终日与我们这些老骨头为伍?方才听女贵人说,是李二的故交,可知他从前之事?”

守燧的这几人虽无大本事在身,但却都是摸爬滚打多年的老军,岂会看不出来,那李二应是有几分本事在身的。

他们愿在雪山脚下长年孤守烽燧,多多少少,是因上了年纪,早消去了立功建业之心。此地虽然荒远,但只要守好烽台,便无别事,乐得天高皇帝远,每日里饱食安睡,得个自由自在。

李二却是不同,这个年纪便来这种地方,终日孤守荒隘,常人谁能忍受?

这老军很是不解,今夜好不容易有次机会,忍不住打听起来。

永安暗窥李霓裳,见她恍若未闻,只望着前方雪地,默默驭马前行,便含糊应说,并无深交。

看出来人不愿多说,秦老六作罢,只加紧行路,终于,在下半夜,将人领到了附近。

“到了,那里便是!”他遥指道。

李霓裳望去。

夜空如一口泛着幽蓝暗光的远古巨穹,倒悬在起伏不绝的冷银色的雪原与山峦之上。在荒寂得如世界尽头的雪山脚下,一座土台如断剑般,沉默地孤峙前方高岗之上。

燧卒高举火把,引李霓裳和永安往上,经过一段被朔风蚀得早已千疮百孔的长城残垣,来到那土台近前。

土台连着一座荒坍的古烽燧墩,下方有几间狭屋,可供人居住储物。

他朝着一面黑漆漆的门喊了两声,不闻应答,便上去啪啪拍门:“李二!醒醒!是我!秦老六!有女贵人到访”

屋中无人应答。他低下头,这才看见防风锁被扣上了,咦一声,打开门,举高火杖,朝里照了一照:“怎的不在?”

门后地方不大,一眼便能看全,屋中无人。

他又转到近畔另间用作马房的屋,张望了下,依旧不见人影。

“少主!少主!”

情急之下,永安爬到土台顶上,趴在一道应是用作日常瞭望的残缺垛口上,向着四周高声呼喊。

回声震荡,耳边除去风声,没有半点回应。

秦老六听到永安呼声,显是困惑于他的称呼,回头望向身旁的李霓裳,张了张口,似想发问,却又迟疑了下,终究还是不敢开口,只走进屋中,看了下,指着榻上包袱,道:“贵人不必焦急,他东西都还在,马不见了,应是出去有事未归而已。贵人既已到此,不如先歇下来,等他回。”

事已至此,也只能如此。

第140章 140秦老六点燃火烛,重新烧起火塘,永安也找来一只水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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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老六点燃火烛, 重新烧起火塘,永安也找来一只水壶,填入干净的雪来烧水。安置一番过后,留李霓裳休息。

她立在屋中, 环顾所在的这间屋子。斑驳的墙上, 悬着弓箭, 屋角有张粗木搭的榻, 褪色的狼皮褥下, 露出了些填铺的枯羊绒和干苔藓。火塘前一张小案, 上面有只被火熏得漆黑的陶甑罐, 她上去, 见里面残留着半罐早已冻硬的黍粥。

她对着残粥凝怔了片刻,抱着随身之物,慢慢坐在案后的地垫上, 出神之际,被一阵轻微的嗤嗤之声唤醒。

壶中冰雪在火上融化, 凝结在壶身上的水珠滚落, 火塘中升腾起几缕白烟。

她默默放下行囊, 将小金蛇放出。

它天性畏寒,入冬后便长时间睡眠, 吃喝极少。来此怕它冻僵,她在小金蛇栖宿的管上包缠了厚实的布套, 又贴身藏纳, 用自己的体温为它保暖。

小金蛇在她的掌中继续蜷缩片刻, 慢慢舒展, 醒来,探头探脑, 似在好奇探索新的环境。

见它无碍,李霓裳放下心,用温水喂它,又从行囊中取出为它而携的食物。

小金蛇吃饱喝足,应是不喜周围寒气,很快便失了兴趣,回到李霓裳袖中,钻入消失不见。

140.

照顾完小金蛇,自己也就着热水,胡乱吃了几口干粮后,倦意慢慢朝着李霓裳袭来。

连番骑马行路,到了今夜的此刻,她实也已疲惫至极,更是浑身酸僵,全是凭着一股不能放弃的意念,这才坚持到了此地。

屋中起初温度极低,她也没敢脱去外氅,此刻随着火塘的燃烧,终于升暖一些,但依旧不足以抵御寒气,倒是原本结在她头发和衣裳上的冰雪融化,令人倍感湿寒。

她未敢近榻,只除下身上潮湿的雪氅,架在火塘旁烤。

屋外风过土台,声时而呜咽如埙,似泣似诉,时而又如古战场箭啸余音,凄厉瘆人。

她抱膝蜷坐在火塘畔,望着面前微闪的光,撑着慢慢就要粘合在一起的眼皮,不肯睡去,想要等人归来。

“我裴世瑜,向着汾水发誓,今生今世,只娶李霓裳一人,只爱李霓裳一人!”

不知过去了多久,默坐中,她感到自己的身子仿佛化作火光上的一缕青烟,飞升起来。

眼前流过一条映着粼粼月光的古老河流。在水边的残塔上,一名英俊的少年郎,指着那条日夜流淌的古水,正向身前的女郎起誓,许愿,要与她一生一世。

“纵然汾水流干,我亦不背此誓!否则,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女郎加以阻止,不让他说,他却还是说完这誓言,接着,要她与自己一样,发出相同的誓愿。

在他催促之下,她终于效仿起他。

然而,就在她也将要发出对自己违誓的诅咒之时,蓦然间,他阻止了她,说,他只要她往后记住今夜两人曾经共同发下的誓约便可。

那个时候,她不明白,他为何会有那样的反常举动。

分明是他逼迫她发愿在先,却又在她将要说出口的时候,不叫她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