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好像做了个噩梦。”
她松开抓着胸衣的手,吐出一口气,说完,在瑟瑟的帮助下,慢慢坐起身,却发现胸前和后背汗涔涔的,聚满冷汗。
瑟瑟压下心中隐忧,叫婢女取来罗帕,为她擦汗,服侍她换好衣裳。婢女为她梳发。
晨光浮动,菱花镜映显出李霓裳的面容眼睑下浮着两抹淡青,唇色比新雪更苍白三分。
瑟瑟往她肩上加了件衣裳,接着,坐在一旁,慢慢替她搓揉手背,想令她的手能变得暖和一些。
她瞥一眼帐幔,知那诡异的小东西,此刻应当就在里面的某个角落里。
这东西每月都要公主饲血。瑟瑟渐渐开始疑心,公主的变化,或许就是与此有关。
她的身体似乎越来越虚,极是怕冷。无论瑟瑟如何费尽心思为公主食补,也是无济于事。
然而,最叫瑟瑟担忧的,还是公主自己。
她对此仿佛毫不在意,完全没放在心上。
“今年暑气比往年更盛,公主怎连指尖都是冰的。”
来此快三年了。一年比一年冰。
瑟瑟忍不住轻声说道。
李霓裳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放低衣袖,问她何事。
侍女捧着青瓷盅进来。
雪蛤芙蓉羹腾起的热气里浮着枸杞红。她在瑟瑟的注视下咽了几口,感到胸前终于慢慢传来一丝微弱的暖意。
“长公主命我来请公主过去,商议太子的婚事。”瑟瑟看着她说道。
李霓裳持着调羹的手停了下来。
“长公主说,李刺史的孙女下月便将及笄,已是适婚之龄。她的意思,待及笄之后,便可安排大婚。”
瑟瑟看着她解释,语气似带几分小心翼翼。
李长寿的孙女小名唤作之儿,与她那个阿兄忠节一样,天性活泼,十分爱笑,与崔蕙娘的关系也很好,常来李霓裳的跟前走动。
李霓裳的眼前浮现出那女孩儿笑起来时露出一双梨涡的模样,是如此无忧无虑。
她的心情忽觉微微沉重。
“我知晓了。你先去回禀,稍候我便去见姑母议事。”
李霓裳沉吟了一下,慢慢说道。
瑟瑟应是,恭敬退下。
第127章 武节(4)
三载的光阴, 在乱战中烧作了灰烬。
天王从未停止征伐的脚步。他的兵马穿出蜀地,越过长江,踏遍南方,最远已抵黔桂与岭南之地。
那些从前朝末年开始便自立割据的大大小小的节度使与方伯们, 再也无法维持他们土皇帝般的统治。巨大的危机如乌云袭来, 从最初的对抗到后来的联合, 再到最后的绝望。冷酷的兵锋之下, 顺者生, 逆者亡, 血漂染红了一道又一道的护城河池, 毁灭了一个又一个的不服从者。
传言, 世代盘踞黔中的刺史在逃到僚子部后,命巫祝将天王的画像用血绣在祭旗之上,日夜施加诅咒, 期待上天感应祷告,早日降灾在这个南疆子民口中能让小儿止住夜啼的的“食人阎罗”的身上。
天王仍未称帝, 但他的地位, 早已如同无冕之王。
而世人也在观望, 他之所以至今没有称帝,除去继承者带来的困扰之外, 北方的局势,或也是一个考量。
就在天王挥师统伐南方的时候, 在中原北的这片土地之上, 战火也从未停止。而在这当中, 最激烈, 影响也最大的,当属发生在崔重晏与江都王陈士逊之间的争战。
陈士逊在赶走崔昆占领青州后, 一面显出他服从于天王的态度,一面却在不断地扩充兵马。
大乱之世,向来是能者血气相争,弱者沦为鱼肉。
他正当青壮,少时从盐枭堆里杀出血路,一步步行至今日。盐铁腥风铸就的一身筋骨,又怎会甘心任人拿捏。或也是敏锐地觉察到了当世那位最强王者盛貌之下的另一面,他自是要为将来做些谋划。
陈士逊也未遇到任何来自天王的发难。这位天王在轻松取下洛阳后,便似乎忘记了兵家必争的北方,注意力全然投到南方,更是没有察觉到来自于陈士逊的二心。
陈士逊如今最大的敌人,反而是崔重晏,这个昔日从青州走出的人。
这一对敌手,年岁相当,皆藏争心。一个新占据这片富庶的东方之地,欲将它彻底融入江都,以便能够成为将来风云再变之时可以凭借的大后方,一个部下多为青州人氏,故土难离,不夺回旧地,他何以服众?
战事的胶着超出所有人的预期。青州城墙上的旗帜数次更替。战报混着离乱的灾民,终年在驿道上来回穿梭。原本稠密的人口锐减。
最后一次,插在青州城头的江都王旗是被暴雨冲走的持续了大半年的江南旱灾,让江都的河池见底,接踵而至的长江洪水,又冲垮下游的堤坝,江都也变得灾民遍地,人心浮动。
天不助力。
正当陈士逊陷入两难之时,他收到了一道天王大军即将回师的消息。
这个信报,本也无非同寻常之处。任何一个能到他今日位置的人,都有一套成形的专事搜集并传递消息的人马班子,以保证上位者能比普通人更快地掌握天下诸事的最新动向。
此事却令近年来专注于眼前近战的陈士逊陡然变得警觉起来不是消息本身,而是因为,这个消息,是信王谢隐山发给他的。
这是自早前俘虏长公主一事之后,时隔数年,他再次收到来自天王的消息以谢在天王面前的地位,毫无疑问,这件事可以视作出自天王授意。
这个时候,天王为何突然想起他,特意发信告诉他此事?
不久,他做出放弃青州,暂先回往江都治灾的决定。
这一场长达数年的拉锯对战,终以崔重晏的获胜而告终。它不仅仅是对青州归属的争夺,随着陈士逊的退去,放眼整个北方,再没有可以与崔重晏一争的相当人物了。此前犹在观望的几股势力,如天鸿节度使吴正衡等,或主动或出于被迫,纷纷倒向崔重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