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裴家的少主到后,刺史便知,裴世瑛不会就此便无消息。
但考虑到北境如今吃紧的情状,他以为对方最多也就是派遣一二部将,带些人马到来支援。
他万万没有想到,竟会是他本人亲自来此。
“君侯已带来两万人马!还有五万后援正在路上,不日便也会到!”
听着响在耳边的汇报之声,刺史箭步上去,裴世瑛也抢上一步,紧紧地握住他的臂膀。
“刺史为着一诺,不愿叫我为难,宁为玉碎,也不惜放弃大好祖业,舍身求仁。我感激无以言表,必倾尽全力,以不负刺史的信赖与相托!”
徐会激动得无法出言,惟有领着方闻讯陆续赶到的众将欣喜下拜。
裴世瑛将他扶起,抬目,望着那道从角落里向着自己慢慢走来的身影。
在与弟弟对望片刻之后,他的面上露出笑意,朝他轻轻点了点头。
第120章 潞州(3)
裴世瑛的到来, 对士气的提振,可谓是立竿见影,压抑气氛一扫而尽,不但军士加紧修筑工事, 深壁固垒, 全心投入严防死守的准备, 就连许多原本正在收拾家当准备逃走的潞州民众闻讯, 也纷纷自告奋勇组队而来, 加入到了城防的事项当中。
对面暂停攻城的原因也明了了。
裴世瑜在定下劫粮策后, 先是以最快的速度, 将计划送到了阿嫂白姝君的面前。
他的行动若是成功, 对面必定急需补充粮草,而最便利的路子,就是从刚纳入天王治下不久的邻州绛、泽两地调运。
巧得很, 在裴家回到河东之后,从五六年前起, 白氏商社便派人陆续在暗中以各种身份结交毗邻数州里的官员, 收购当地粮铺。到了现在, 周围能排的上号的民商,几乎都在白氏掌控之下。
绛州和泽州, 自然也不例外,哪里有多少储粮, 白氏的账下一目了然。
这两地刚经历过不久前的易主之战, 本就亏空的官库储粮, 早就粒米全无。
得知小叔的计划, 白氏火速通知这两地的粮铺转移储粮,导致筹粮官在赶到当地之后, 根本调征不到足够的粮食,强行破开民仓,见到的也只是空仓和哭诉不易的掌柜。
筹粮官迫于压力,本想命地方官员从民间征借。然而,民众家中米缸也不富余,若是他们不肯配合,一家家搜刮过去,想要凑够前线所需的粮食,怕是要到猴年马月。
不但如此,筹粮消息也是不胫而走,尚未行动,民众便恐慌起来,纷纷藏匿家中口粮。
天王不久前也下过一道严令,各地如今须以抚民为第一要务,风头之下,若再大肆强行征粮,影响势必恶劣,就怕任务完成之后,功劳没有,最后反要落个问罪的下场。
筹粮官空忙了一阵,毫无进展,自己不敢做主,无奈只能暂先回去复命。
对方如今应当正在设法再从别地运送粮草过来,而路途辗转,尚需一些时日,这才迟迟无法再次发动攻势。
裴世瑛婉拒刺史接风设宴,改而一同出城检视前线,又用带来的酒食就地犒赏了一番有功的将士,事毕回到营中,天色早已黑透。
未再有任何的耽搁,他来到了裴世瑜的军帐。
入内,便见弟弟独自跪坐在地,一柄长剑横放在他膝上。
昏暗的烛火将他的跪影投在了帐壁之上,那影阒然不动。
他慢慢抬眉,望了过来。
帐内没有燃炉,透着丝丝寒气。裴世瑛的目光在他黑瘦的面庞与熬得发红的双目上停留了片刻,又掠过案头上的晚膳。
饭食几乎未动,更早已冷透。
他正待叫人撤下,改送些新的热食过来,被叫住了。
“阿兄无须再多费事。我不饿,等饿了,我就吃。”他说道。
裴世瑛命人送来一壶暖酒,坐到他的对面后,挑亮烛火,往盏中注两杯酒,一杯推到他的面前,一杯自己举起,笑道:“这次又幸好有阿弟你在,助力刺史,方守住潞州未失。刺史等人方才在我面前对你再三夸赞,阿弟你居功至伟,为兄更是以你为荣。为兄先敬你一杯!”
裴世瑛说完,自己一口饮尽,却见弟弟并未举杯,只凝视自己。
“别人不知也就罢了,难道阿兄你不清楚?”他轻声道。
“阿兄不怪罪我,便已是我莫大之幸。至于功劳,我有什么功劳可言?没有阿嫂的话,此刻这里不知已是何等的光景了!”
“你不要多想!”裴世瑛立刻说道。
“此事阴差阳错,非你能够左右。正所谓仰不愧天,俯不怍人,咱们活在世上,守正于内,问心无愧,便就够了!”
“话虽如此,阿兄你说,若叫刺史和那些逃难路上也对我感激不尽的百姓们知道,那姓宇文的实是我的生身之父,此战是他为泄恨所致,他们又会作如何的想法?”
裴世瑛见弟弟说完这话之后,眼底越加泛红,而唇角却又微勾,看去似笑似哭,神情极为诡异,心中不禁难过至极。
“虎瞳。”他的声音放得极为柔和。
“我知此刻我无论说什么,都无法叫你开怀。别的我便不说了,但你确实是将自己绷得太过紧了。姚思安说你已接连多日不曾好好合过眼。阿兄往日有过军令,战时严禁醉酒,但此次,可以破例。”
“今夜阿兄在,陪你多喝几杯,喝完,你只管放心去睡,好好睡一觉,等醒来,精神好了,想法或便不一样了。”
裴世瑜慢慢摇了摇头。
“我不想睡,也睡不着。”
“河东北境除去雁门一带东陉西陉两个大关,还有十八隘口。不但如此,北胡此次既大举南下,则河西必定也是不得太平了,处处都要用兵。每个关口和隘地最少需多少人马,还有咱们的总军力,我最清楚不过。阿兄你已带着两万人马到此了,咱们哪里还有另外多出来的五万军队可以调来此地?”
“阿兄,你来了这里,北境那边,真的没事吗?”
裴世瑛和弟弟对视片刻,轻叹了口气,随即又一笑,目露激赏之色。
“你果然是天生的将帅之材。既被你说中,为兄便也不瞒你了。北境不能失,这是咱们裴家人的底线,只要一息尚存,便绝无后退的余地。已到的这两万人马,是目下为兄能拨来此地的全部可用之数,至于路上的五万,乃是为防刺史他们恐惧天王之势,为稳固军心,虚构而已。”
裴世瑜怔望兄长片刻,发话之时,声音已是微微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