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王十万人马,从毗邻的泽州绛州迅速集结而至,如入无人之境,几天便开到了潞州府城之下。
领军的刘良才与何尚义不但是其麾下猛将,更以凶暴和残忍而闻名。而潞州满凑勉强三四万人马,当中真正能战者,不过半数而已。
刺史率着军民正苦苦守城,终于见到河东的首支援军到来,这才重燃希望。
但是,即便如今加上裴世瑜临时调来的这五千备军,双方兵力也是悬殊。
裴世瑜迅速组织反攻。先是利用他擅长的奔袭战术绕过府城,与前方的军队前后夹击,遏制住了刘何没日没夜的近乎疯狂的攻城大战,随后,又成功断掉对方粮道,劫不走的,悉数原地一把火烧光。
连番反击奏效。数日之后,天王军队因陷入粮荒,被迫后退了五十里地。围城之困,得以破解。
然而,这不过是暂时的局面而已。
难民越来越多,每日道上到处可见扶老携幼之人。他们背着沉重的包袱,带着仅剩的家当,艰难往北而去。
不久又得到消息,天王正从绛、泽两地筹集粮草,再次发来此地。
与此同时,刺史也收到一道来自天王的亲笔手信,命他即刻与裴家撇清干系,转投自己,否则,必将加派人马来攻,到了那时,破城之日,便是屠尽全城、灭他阖族的日子。
黄昏,彤云阴郁,压满城头。
裴世瑜停在城外的一道坡脊之上,居高西望。
那里,是绛州与泽州的方向。
距离天王大军撤退也已过去半个多月了。
连日来,尚未探明对方究竟出于何种原因,或是粮草未能到位,竟一直没再发动进攻。不过,也不曾后退半步,始终据守原地,与这边成对峙之态。
他已如此立在这里良久,身影一动不动。
这时,一名潞州的副将从城中匆匆骑马赶至,与守在附近的姚思安说了几句话。
姚思安尚未听完,心便惊跃不已。
这两日在他心中隐隐担忧着的事,还是如此发生了。
他唯恐被少主听到,迅速低声喝止对方,正要带人走远些再说,不料他已被惊动,转面发问:“出了何事?”
姚思安还想推脱,然而他人已转身走到近前,抬起双目望来。
“到底何事,不能叫我知晓?”
他轻轻皱了皱眉。
一旁那副将的神情焦急万分,似迫不及待想要张口,然而,看了眼姚思安,终究还是不敢造次,又强忍下去。
姚思安又岂不知,非议既起,无论他如何遮掩,不想叫少主知晓,也不过是暂缓而已,总会传入他耳。
就这几日,河东那边又传来一个确切的消息,胡人确已倾巢南下,据说骑兵总计达数十万之众,大战或将一触即发。
潞州军中开始有人畏惧,各种猜测纷扰不绝。
也怨不得众人如此。
潞州从来不是什么军事要地,前朝最盛之时,也只是一个平州而已。天王此前攻下毗邻的绛州和泽州,对潞州也是不闻不问,任由刺史投去河东。
不但如此,据说不久前,他亲自发兵洛阳,也不过出动了五六万兵马而已。
如今却一反常态,派来十万大军,由这两个叫世人闻风丧胆的悍将一味猛攻,一副不打下来便不罢休的态势,实是不合常理。
潞州军中起了一些抱怨。
姚思安从手下口中得知消息后,命人不许传讲,更约束部下,不得因此而与对方起任何的冲突,以免事态失控。然而事情并未有所缓和。
就在方才,潞州有部分将领聚在一起,闯到刺史面前,上言他们是因亲近河东,这才彻底开罪天王,遭此劫难。
孙荣已死,放眼天下,再无能够阻挡天王之人,观天王此番出兵,显然意指河东,而裴家如今北境已经告急,自身难保,更不用说顾全首尾。
当初投向河东,本就为求庇护,如今裴家若是无力襄助他们退兵,刺史不如带着军民改投天王,总好过无端受累,遭池鱼之殃。
此事惹得刺史极为愤怒,当场便以动摇军心之罪要将带头之人斩首,以正视听。
姚思安讲完方才报来的事,见少主面庞迅速涨红,额角上的几道青筋隐隐跳动,目光更是变得阴郁至极,不由愈发忐忑起来。定了定心神,正要劝解,见他已是飞身上马,朝着营房疾驰而去。
第119章 潞州(2)
天王军的攻势虽然暂停, 然而,大军驻扎在潞州城外,营房相连,旌旗遍野, 军士昼夜轮番操练, 发出的鼓角之声, 有时甚至能随风传到数十里外, 人在城中, 也是隐隐可闻。
敌方不动, 但那种随时便将大举压上的巨大胁迫之感, 却是一日胜过一日, 甚至比真正的战事更加叫人透不出气。
连日来,潞州营中的气氛极为压抑,每日除去操训, 其余时间从早到晚,营中几乎所有人都是神色凝重, 步履匆匆。
然而此刻, 扎在城门附近的这座军寨门口却挤满了围观的军士, 一眼望去,黑压压全是人头。
那几个获罪的将领已被剥去盔甲, 人五花大绑,跪在营外的一片空地里, 刽子手持刀在后, 等待行刑命令。
各种议论之声嘈嘈切切, 不绝于耳。
“……也怨不得将军到刺史面前进言, 听说他们去打绛州和泽州,也不过是几万人马而已, 轮到咱们,竟发来十万,这如何抵挡?”一个士兵唉声叹气。
“就是就是!”他身旁的人附和,“那个宇文天王可不是什么善茬,当真若是屠城……”
他停了下来,眼中露出恐惧的光。
“可不是吗?”又一人接话,语气带着几分不满。
“咱们有难,河东却只派来这么点人马,塞牙缝都不够。虽说暂时是保住了府城,谁知后头又会怎样?将军也是出于顾虑,才去刺史那里进言,当真杀头,未免太过叫人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