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顷,李霓裳打破死一般寂静,轻声说道:“梦固然是托辞,但那夜,我会闯入那里,必是冥冥中,裴家姑姑引领我去的。”

她看了眼案上的匕首。

匕鞘上那用古老宝石镶嵌出来的图案,乃上古代表蜀地的星宿分野。再联想面前之人今夜不经意的一些片言只语,虽然他与裴家姑姑之间到底有何恩怨,她还不是十分清楚,但这匕首本应是天王所有,从前给过裴家姑姑,一度遭她返还,天王拒收,想是弃了,最后又被她悄然藏起,这一点,应是毫无疑问。

“天王你想,她留存那一幅本或该她毁去的画,又藏了此匕,难道不是印证我方才所言之梦?不管她画中云郎是为何人,又或她与她的云郎有着再多恩怨,我亦敢说,她在去世前的最后一刻,心中对那位云郎,必是情真意切。”

“她又是裴家的姑姑,在天之灵,倘若看到裴家无端被人攻击,子侄受到威逼,她将如何自处,又如何得到安宁?”

“况且……便如原画跋言,‘相逢渚水一笑间,人间何处不高情’。”

她迟疑了下,最后又道:“只要那位她叫他云郎的人不曾忘记她,她便一直活在世上,无所不在,说不定,就在身边伴着那个云郎呢。”

随她话声落下,屋中再次陷入沉寂。

李霓裳已是用尽全部心力,话更是讲得喉咙生疼,此刻唯只等这天王最后的心意了。

倘若他还是一意孤行,定要用她来逼裴世瑜,再设陷阱捉他,那么,不用等到那个时刻,她便用小金蛇先与这个天王同归于尽,大家得个干净!

许久,天王的身影动了一下,朝外叫了声信王。

谢隐山就在门外附近,早将屋内动静听得一清二楚,觉天王似改了主意,松下一口气,也只当作无事一般,应声入内。

“将这小女娃带回去吧,暂再羁押起来。”

他显得极度萎靡,言罢拂手,示意人去,便慢慢自顾又歪卧了下去,似精力已是彻底耗尽,闭了眼目,沉沉睡去。

第61章 “我还没听够公主说话呐!”

李霓裳怀着忐忑的心情, 独自坐在关押她的屋中,不敢立刻去歇,唯恐天王缓过气来,又改主意。

她竖耳听着动静。

谢隐山已是去了, 那个近身看押她的健妇就坐在门外, 李霓裳隐隐听到她打盹发出的轻微鼾声。除此, 耳中便只剩下不知何处角落里的山中春虫所发的各种唧唧哝哝的求友之声。

慢慢地, 她舒出口气, 终于, 和衣躺了下去。

但这松气只是暂时而已。

她根本不知明日将会如何, 更担心裴世瑜。

只要一闭上眼, 眼前便总是浮现出前日他在那道空中石梁上转面看到她时的样子。

当时和他的距离并不算近,又因日光当头刺目,她甚至看不清楚他面容, 然而,她却清楚地感受到了那一刻, 在他的表情里显出来的所有情感, 那是震惊、骇然, 以及无比的焦急。

她总觉得,他会设法来营救她。

说她这回还是和上次一样, 毫无恐惧,根本不在意生死, 似乎并非完全符合她的心境。

她也感到了恐惧, 在今夜独自去面对那个天王的时候。

想到此次最后若真的必须一死, 心底似乎也多了几分柔软的记挂。

但是, 这些都无妨。

她宁可再次如履薄冰地去面对那个天王,甚至不惜一死, 也不希望他来救自己。

上回能叫他顺利潜入,且成功将她从这里带走,那条天然的密道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吃一堑后,谢隐山怎可能还留着叫外人自由进出。更不用说,这回天王本人在此养伤,这座兵营,只怕从入营的山麓口开始,便被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守得密不透风了。

他若来,反而正中那天王下怀。

她的感受或是生死,真没那么重要,不值他去冒如此的危险。

李霓裳只觉心事重重,时而为今夜无意获悉的天王秘密感到不可思议,时而好奇这天王和裴家早年究竟有过何等深刻的恩怨纠葛,时而又不停地担心。

她始终睡不着,正心乱如麻,闭目胡思乱想,忽然,耳中传入一道极是轻微的响动。

夜色中,这响动声听起来似发在她的头顶。

起初她以为是鼠虫走在房梁上,唯恐掉下落到她身上,忙拉高被头,将自己整个人缩了进去。但是很快,她发现,不是这么回事。

这窸窣的轻微响声,并非出自房梁,更像是在房顶。

她拉下被,侧耳辨认声源,终于确定,异响声出自房梁一侧角落的那片房顶之上。

难道是山中的什么野兽上了屋顶?

借着屋中透入的昏暗月色,她睁大眼,盯着那个方向。当一道瓦片松动似的微响声再次传入耳中,突然,她领悟了过来。

不是什么山兽。

而是有人在她的屋顶之上,正在搬?*? 动着瓦片!

登时,她紧张地心砰砰地跳。

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人,或许会是裴世瑜?

但是,这又怎么可能?

她屏住呼吸,慢慢地从卧榻上翻身坐起,仰着头,紧张地盯着。

很快,只见原本漆黑的屋顶上露出了一个洞,月光从那空口里照入,接着,一道黑影便无声无息地翻入,在房梁上停了一停。

根本无需看清人面,只消见到那道身影,李霓裳便已确定,这个破开屋顶潜入屋内的梁上人,就是她片刻前还在想着的那位裴家郎!

本不可能的事,竟真的发生了。

他应也看到她了,凌空一个跟斗,人便轻巧落地,双足稳稳地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