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秘色听得仔细,不是契丹的胡琴,不是西域的羌笛,而就是横笛,源于中原的清越竹笛!

秘色的心,忽然涨满春风,仿佛夜色中浮起淡淡的亮色,氤氲如云,银白似月,催动着秘色,朝向那个方向,奔去************

那笛声,竟然是从瓷窑中飘飞而来的。秘色站在瓷窑门前,愣怔无比。心下有小小的跳跃,但是更多的则是无边无垠的失望。

瓷窑中的每一个人,秘色都熟悉得宛如十根指头,怎么可能会有那个清雅如莲的人,怎么可能会有那般清越如月的笛音!

秘色颓然推开瓷窑巨大的木门房内,依然熊熊燃着的炉火,将整个内中世界映照成一片彤红。木板搭起来的案子上,各色泥胎整齐摆放。另一边,烧制出来的成品,釉色簇新,在炉火的映照下闪着幽幽的光。

往日一片忙碌的瓷窑,如今在宁谧的夜色里,竟然显出难得的幽静却又粗犷的美。就像一个裸着上身的汉子,劳动之后身上流着火滴着汗,虽然没有衣饰的装扮,但是那裸露的阳刚便已经是这个世间最完美的景致了。

秘色踏入瓷窑,左右顾盼,想看到到底是谁,这么晚了还留在瓷窑里,吹着这般清越而又美妙的笛声。

炉火。

木案。

无言的瓷器。

秘色翠色的裙袂成为偌大个瓷窑中唯一灵动的存在。转身,再转身;不见,依然不见……

明明就是在这里啊。明明是那般清越的笛音。

怎地会遍寻不见?怎地会平地消失?

心蓦然堕入死寂。所有的亮色,所有的期待,都已经化为泡影。

脚步一个踉跄,秘色的身形跌坐在木案之前,案子上的瓷器彼此磕碰着发出脆裂的响声,就像此时秘色片片碎裂的心。

秘色的泪,悄然滑落。再也压抑不住的哽咽,伴随零落的嗓音飘溢:“陆吟,陆吟……真的不是你吗?果然不是你啊……”

“我怎么会以为会是你?我有多愚蠢,我有多愚蠢啊……”

“怎么可能会是你,怎么可能会是你啊……莫说你远在大唐,如今音讯杳然;就算你依然还镇守在天德关,你也不会知晓,我已经离开回鹘,来到了这片更为陌生的契丹草原……陆吟,陆吟,即便你知道我现在契丹草原,你也断不会来见我的啊……我是这么不堪的女子,我已经完全失去了再见你的颜面……你该把我忘记,你该把我忘记啊……”

炉火熊熊,给俯身哭泣的秘色披上一层柔暖的红纱;瓷器寂寂,幽幽釉光处处印满秘色纤弱的翠衣……天地无声,万物吶言,都静静地陪伴在秘色身畔,陪伴着她动情发泄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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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色不知道,其实就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果真是还有一个人的。但是,那个人却不能见她。当秘色颓然推开瓷窑大门的刹那,那人便飞身登上屋顶高高挑空的房梁。

秘色的寻觅,秘色的哭泣,秘色的孤寂……全都像一根根布满尖芒的刺,重重、重重地刺在他的心上。却不敢闪躲,更不敢拒绝,只能眼见着那尖刺刺出殷红的血,流遍他的四肢百骸……

那悲凉而怆痛的眸光,紧紧锁住秘色的身形,只能一如天地,静静地、静静地陪伴在她身畔。他多想,多想让自己来代替她,所有的伤,所有的痛,他都心甘情愿独自来背,可是却不能,还不能啊……

只能等待,只能任由心上的创口血流如注。为了他日的相见,必须要学会暂时的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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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窑门外,忽然传来尖利的狼嚎。惊止了秘色的哭泣。秘色知道,一定是色又麦从外面回来,找不见了自己,故此四处呼唤着呢。

秘色心底涌起暖暖的温意。都说狼是最孤僻的动物,它们不相信任何人,它们不轻易跟任何人产生感情。但是,自己却又是幸运的,不但拥有了这只雪狼全部的信赖,更在这陌生的契丹草原上,彼此成了相依为命的亲人……

人情冷暖,有时竟然不如一匹狼来得真心实意……

秘色起身,想迎出去,她知道色又麦如果不找到她,是不会甘心的。可是,秘色刚刚起身,便已经听到那轻如晚风吹过落叶的沙沙声,已经来到了瓷窑的大门外。

“瑟又麦,我在这里。”秘色轻轻地向门外扬声。

正待走向门口,忽地那一阵寒凉的狼嚎声平空而起,远比之前寻找秘色时,更为凄厉。秘色的心不由得惊跳!

瑟又麦一定已经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按说它不该如此敏感,怎地会突然狂叫至此?

秘色来不及多想,急忙打开瓷窑大门奔了出去月光下,银色苍茫。威武的雪狼,仿似披了一身的月光,站在深蓝的天幕前,威武骄傲。

瑟又麦看到秘色的身影,非但没有停下叫声,反倒仰高了头颅,幽幽的眸子里闪烁起刀锋一般凛冽的寒光,直直向瓷窑警告地长嘶。

难道,有人?

秘色的心再次惊跳!原来,真的,有人……

秘色带着瑟又麦再次回到瓷窑。依然是空空荡荡炉火彤彤,釉色幽幽。

瑟又麦仿佛感知得到秘色的困惑,它抬高头颅,引导着秘色抬头向上,将眸子望向高高挑空的房梁狼叫愈发尖利,含着明白的警告与威胁。秘色隐约见得房梁之间有飘忽的衣袂一闪,仿似一片流云,倏忽闪去。

秘色大惊,厉声喝道,“梁上君子,所为何来?”

明明有人,可是却无人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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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窑门外忽地又传来杂沓的脚步声,隐隐地夹杂着哼哼唧唧的走调小曲儿,浊重的嗓音说着那人的酒醉。

“砰!”瓷窑的大门被重重地撞开。秘色猛然回头,只见陆天青举着个酒囊,一边歪歪斜斜地走,一边口齿不清地唱。

瑟又麦忽地又是一阵警觉。秘色甚至感知到了手掌下,它颈部皮毛的竖起!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月理朵姑娘啊……怎么,长夜漫漫,孤枕难眠么?深更半夜的,月理朵姑娘不去睡觉,搂着个大狗,站在瓷窑里干嘛?”陆天青舌头粗短地嘟囔着。

瑟又麦警告地闷声哼着,幽幽的眸子闪出危险的光芒。秘色慌忙拉紧瑟又麦颈子上的皮毛,尽量安抚它的愤怒。

“陆公子,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不留在帐篷里,跑到瓷窑来做什么?”秘色一边留意着梁上的动静,一边不动声色地应付着陆天青。

陆天青仰起头来,举起酒囊又灌了一口酒,“哎……月理朵姑娘,陆某睡不着啊!姑娘你是不了解男人啊……啧啧,一转眼,陆某来你这瓷窑也有半月了吧……你这瓷窑哪儿都不错,就是一点啊,只有你这么一个姑娘……咳,半个月都没个女人在身边,陆某这夜里睡不着了呀……所以只好出来逛逛,偏这草原,春天了嘛晚上还是寒凉,恰好见到瓷窑里还有火光,就来逛逛咯!”陆天青那本来毫无光彩的眸子,此时更是斜楞着瞥向秘色,让秘色不由得脊梁沟发凉,厌恶地皱了皱眉。

不管怎样,就算这陆天青再不招人待见,但是毕竟他委身在自己的瓷窑,秘色毕竟对他的人身安全,要负有责任的。此时房梁上的人,善恶不知,秘色自然也要担心陆天青的安危。

秘色尽量低声地对陆天青提醒,“梁上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