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山的泪,一个大男人的泪,从燃烧满焦灼的湛蓝眼眸中滚滚而下,滴滴跌落在秘色的指间,“秘色,是我,我回来了……你受苦了……都怪我,没能一直陪在你的身边……”

秘色的心魂正在一片痛苦的虚无中徘徊,艾山突来的声音仿佛一下子将她从那片虚无之中扯回了人世,所有的疼痛与焦虑重新鲜活着冲入脑海,“艾山,是你吗?是你回来了吗,艾山?”

艾山将秘色的手贴在唇畔,用自己温热的唇点点吻着秘色冰冷的指尖,“是我,秘色,是我……你要努力,为了我,为了我们的孩子……想想看,我们的孩子,长得会更像谁啊?如果是个男孩,我希望他有你的灵动,有我的强健;如果是个女孩,最好就都是你的模样……”

艾山的嗓音,沙哑、低沉,可是却带着致命的魅力,吸引着秘色一直听,一直听,仿佛拥有可以平复人心的魔法。秘色终于安定下来一点,努力地挤出一朵微笑,“不……我希望,我们的孩子,会拥有你一般蓝色的眼睛。我希望他是个男孩子,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孩子,如你一般漂亮,比你的个子还要高……”

艾山望住秘色,也微微的笑着,“好……一切都依你,你说什么,我都同意……”

秘色望着艾山一脸的倦容,还有已经血肉翻卷的干裂的唇,心疼地推他,“去,去休息吧。女人生孩子,不用你们男人守着……我自己在就好,你去歇歇……”

艾山疲惫地将头趴在秘色的掌心,“不……我不走。谁说是你一个人在生孩子?我也在生啊……我们一起在用力迎接我们孩子的到来……秘色,不用再担心,我会一直陪着你,一直陪着你努力,一直陪着你等着我们的孩子……”

秘色缓缓地笑了,心头一片温暖,“我们的孩子……艾山,我真喜欢这个说法我们的孩子……”

突然,又是一阵剧烈的绞痛袭来,秘色痛得禁不住将整个身子都蜷在了一起。负责接生的稳婆惊喜地大叫了一声,“用力,再用力,出来了,就要出来了!”

七 高昌 39、黄沙百战穿金甲

稳婆激动的嗓音在秘色耳畔回响,“用力,再用力……就要出来了,就要出来了!”

艾山的嗓音温柔地萦绕在耳畔,“秘色,我们是一起在生我们的孩子,一起等待我们的孩子来到人间……”

秘色忽然觉得一股白色的强光照耀在自己的身上,身边的整个世界乍然远去,看不见了任何颜色,听不见了任何声音……只有一种重重下坠的感觉从身子深处鲜活递来,秘色只能听从自己的心,挺起腰,将身体中全部的力量,向下汇集,汇集……

一仰首,秘色忽地望见了窗外的一轮清月,高挂在幽蓝的天幕之上,淡雅清远,一缕清辉泼洒霄汉,殷殷光晕直洒心田。

一股恬静从心底油然升起,秘色忽地就笑了,说不清为什么,可是那一瞬间就只感觉到心神的怡然宁和。

秘色的手紧紧地攥住艾山的,身体里忽地一股热流涌动,光滑着,温暖着,从身体深处直冲而去稳婆激动的嗓音传来,“哎呀……生啦,生啦……谢天谢地啊,母子平安,万事吉祥啊!”

随着“哇”的一声响亮的哭声响起,房间中的众人都深深舒了口气。秘色可是整整生了三天啊,如果今晚再生不出来,大人和孩子恐怕就只能保一个啦;甚至如果操作不当,大人和孩子都可能出现问题啊……

那几个经验老到的稳婆心下也不由得暗忖,“说也奇怪啊,无论怎么用力就是不生,偏巧等着亦都护大人回来了,便生了……看来这孩子和大人都在等着王上回来呐……可是这话又说回来啊,王上可是在边关前线呢啊,谁敢保证他就一定赶得回来?难不成,这冥冥之中,孩子和大人都知道王上终会回来不成?!太神奇了,太神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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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色虚弱地微笑着,艾山早已经等不及地从稳婆手里接过了新生的孩子。

是个男孩……

小家伙的皮肤红红地皱褶着,两只眼睛半闭半睁着,只留下一条小小的缝隙望着高高举起他的生身父亲,从容的神态宛若睥睨。即便身为回鹘之王的艾山,都无法以自己的气场盖过这小小婴孩,反倒不知不觉间让自己成了他的俘虏……

艾山小心地将婴孩凑至秘色眼前,大男人的泪扑簌簌落满了秘色的枕边,“秘色……你看,这就是我们的孩子,属于我们两个的孩子啊……好神奇,真的好神奇,虽然只是第一眼见到他,虽然只是第一次碰触他,可是我竟然觉得对他那么熟悉,那么亲热,就好像,我曾经认识他……这是血脉的延连,对吗?这是血缘的奇迹,对吗?”

秘色的泪,也不由得顺着脸颊滑下。之前的九死一生,之前的担惊受怕,终于在这一刻化为了盈盈的喜悦。眼前,这一大一小两个男人,便已经是自己生命的全部了啊……真好,真圆满……

艾山、秘色,与小小的婴孩,紧紧地拥在了一起。这一瞬间,艾山与秘色的心中,不期然都涌起了一种感觉,好像自己心脏之上,与生俱来的某处空洞,在这奇妙的一瞬间,锵然填满,再无空虚……

一个人,究竟到了什么时候才算是真正长大?

不是某一个法定的年龄,更不是身体外在的发育其实该是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吧……

从此自己从“父母的孩子”,变身成为“孩子的父母”,要开始学着去负责一个生命的未来,开始学着去无微不至地照顾他,学会无比耐心地倾听他,学会事无巨细地提醒他,学会朝朝暮暮地牵挂他……只有将头脑意识中的那个“我”,变成了更为重要的“他”,你才是完成了成长的最终过程,从一个孩子,变成了一个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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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色虚弱地笑着对艾山说,“艾山,给我们的孩子取个名字吧……”

艾山笑着望向秘色,眸光柔情似水,“秘色……其实在这几个月里,我早已经想了无数个名字,都是自以为完美无比,都是自以为是天下最好名字……可是,刚刚这一瞬,看着你那般的努力,感受着我们的儿子带给我的无比欣喜,我忽然觉得,我曾经想到过的那些名字,就远远无法来表达我的心情……秘色,还是你来取。你为这个孩子付出太多,他的名字理应你来给取!”

秘色柔柔望着一大一小两个男人,背后的一轮圆月从苍穹之中将一抹银辉柔柔地披散在他们的身周,宛若神圣而吉祥的光。

秘色的心蓦然一动,忽地想起了孩子降生的那一瞬间,努力弓起身子的自己,仰首望见那抹月光……一律神圣而轻灵的白色光霭在秘色心田柔柔璀璨,秘色笑了,望住艾山,“就叫霁月吧,好吗?”

艾山微微思索,继而开怀而笑,“霁月……霁月光风身如雨后清风明月,心怀坦荡,君子之风骨也。霁色雨后天晴之湛蓝天空,又恰如天青秘色掺入微微的湛蓝秘色,又正是你与我的结合啊!秘色,你给我们的孩子取这个名字,便是这样的心思,对吗?”

秘色微微颔首,心下又有淡淡的自言,“苍天朗月,清辉千里,看上去有多像是天幕之上缀着的一块绝世的美玉啊……玉之温润,玉之光华,便又是世间风姿卓然的男子啊……”

艾山柔情地将小小的婴孩举至于自己视线平齐的位置,父子两个四目相望,艾山无限温情地轻轻呼唤,“霁月,我的儿子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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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个夜晚,回鹘与金山国两国交兵的前线也爆发了积蓄已久的生死决战。

艾山的仓皇离开,回鹘国内传出的秘色临盆的情报,全都被及时地送往了金山国内,成为促使“金山白衣天子”张承奉最终决定选择此夜作为决战的时机。

即便是军国要事,需要极尽谨慎,但是其实很多事情就是这般奇怪,军机之事偶尔也是择日不如撞日,一年的等待可能只为了一个时辰的时机,而这个时机的出现又总是全无预兆,且又是转瞬即逝,所以你只能拼尽了全力抓住那个时机去做一次生命之博,而不能空空地坐守,眼睁睁看着时机擦肩而过……

今夜,就是金山国所认定的、千载难逢的时机。

大战当前,主帅擅离职守,临走前更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指令,正是全军一片大乱、群龙无首之时……此时不打,更待何时啊?!

于是,趁着夜色,五千金山国士兵衔枚急进,不消半个时辰便已经悄然包围了回鹘的兵营,只待火把为号,便将发动攻击!

夜,如墨色,漆黑浓郁。天地悠悠,星月无言,一丝丝的流云将本来明亮的圆月轻轻罩上,仿佛都是刻意配合着金山国的进兵。天时、地利、人和,似乎所有的条件都已经完全站在了金山国一边,张承奉自负地想,这场战事虽然旷日持久,不过没想到这胜利竟然会来得简单得犹如探囊取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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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承奉与臣子们站在高坡之上,遥望着月色朦胧中的回鹘军营。

或许回鹘的将士们真的是被艾山的突然离去而军纪大乱,这个夜晚,整个军营之中竟然一片黑暗,没有几盏灯火,甚至没见到几个巡岗的夜哨……

白衣白袍的张承奉哈哈一笑,心下暗忖,“就连值守夜晚的哨兵都偷跑去睡觉了吧,呵呵,也是,上行下效,你堂堂回鹘之王都能够在两军阵前擅离职守,那人家哨兵怎么就不能偷偷溜去,睡个觉呢?”

看着包围圈已经做就,时辰也已经差不多了,身旁的将领将火折子递过来给张承奉,想让张承奉亲手点燃作为进攻信号的火把。